这一年是大周武德兴元二十一年,三公主宁阳十一岁。而二公主纯阳已是二八年华,于去年秋天及笄时定了冠军大将军府上的大公子,家里有上护军的勋位。已经过了纳采请期诸礼,只等着今年十月公主府建好,便要下嫁出宫了。
纯阳因着婚事忙着学礼仪还忙着其他事已经不去内文学馆了,几日不见宁阳倒是想她,于是这日便趁着午时来了贤芳宫,先入到殿上给正要小憩 的贤妃请了个安。这位贤妃今年开春儿诞下一位小皇子,取名瑞阳,武德帝对这个皇四子喜爱的紧,只是这位郡王县主出身的贤妃娘娘是个为人淡淡的,无论封妃那会儿还是如今得了皇子地位正盛的时候,见了谁都淡淡的,整日喜欢抱着本书在榻上看,鲜少去别的宫走动,也不爱拉人来坐坐,似乎除了看书没别的嗜好。
贤妃见到宁阳来了倒是从榻上坐起来,两人规规矩矩地见礼,宁阳说了来意后,贤妃便道:“三公主请便就好。”宁阳这才退了出来,去了旁边李充仪的院儿里。
宁阳进得屋中见了李充仪和纯阳便笑道:“我今儿是来看二姐姐的,几日不见怪想的。”
李充仪坐在榻上懒洋洋地道:”你们倒是姐妹情深,只可惜啊,纵是情深也是人各有命,想大公主嫁到大渊去,次年冬天便喜得贵子,尽得太子宠爱。而我这个女儿呢,就是个没福气的。想当年让她去讨好端王爷,她爱惜脸皮子硬是不听我的话,如今怎样?被指了个散职的武官府第,有勋位在身又当如何?府上不过是个三品的,而他家那个大公子呢?听说是个好文厌武的,武职出身的府上大公子,偏偏要习文!闹得在家里也不受待见,如今也没个职位,日后可还有前途可言?“
纯阳本因宁阳来了很是高兴,听得李充仪开口便是数落不由低下了头,她如今容貌已经长成,一双秋水般雾蒙蒙的眸子,顾盼间自有一副楚楚之姿,让人不由心生怜爱。只是这些年来习惯了李充仪的说教,虽心里难受也只能受着。
宁阳蹙了蹙眉,心下不太舒服,自从永阳嫁去了大渊,她们姐妹经常去德芳宫陪德妃闲聊,时日久了才发现,若论做母亲,这位德妃娘娘真是个了不起的!和李充仪比较起来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李充仪仿佛心中闷气不解,瞅着纯阳又道:”端王爷如今可是大夏的端亲皇叔!连大夏皇帝都是当年长公主保下来的!你若当年肯听我的劝,让他早早看上了你,跟你父皇把你求了去,如今母嫔我可不就等着跟你享福了?说起来你就是个没福气的。“
纯阳绞着帕子心里难受,宁阳也紧抿着唇忍着回嘴的冲动。这李充仪有个毛病,她说话的时候你若回嘴,她便会又拿出一大堆的话来压你,直到说到你不出声低头听训了为止。你若不理她,她发一顿牢骚后便会让你下去了。
果然,李充仪见纯阳不言语,宁阳也没帮着她的意思,便叹了口气,道声乏了,转身让宫人侍候着午憩去了。
两人来到纯阳屋里,宁阳劝道:“二姐姐,你就要嫁人了,顶多再忍两个月罢了,可别往心里去。”纯阳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强笑道:“三妹妹不必劝我,我已习惯了。只是母嫔对这门指婚不满意,这些日子常说我,怪我为何不能晚出生个一年半载,如今大夏内乱平定,新帝即位,两国边关重开,父皇前些日子已派使节前往表祝去了。母嫔说,若是当年端王爷看上了我,如今给使节使些银子,让他在端王爷面前提提,说不定王爷记起来了便会来大周提亲了。”
宁阳听了愣愣无语,这李充仪还真是能想。她摇头道:“二姐姐,我倒是不这样想。端王爷如今身份尊贵了,可想嫁他的人也一定多了,怎能保证就轮到二姐姐头上?当年父皇指婚的事,二姐姐如今心里还有念想?”
纯阳摇了摇头道:“如今我也不是小时候那会儿了,缘分之事也能看透一二。父皇为我指婚那会儿已是深秋,冬天便听说大夏已定,这不是无缘又怎的解释?其实便是当初父皇指婚的时候,我心里也是不敢想的,那时候我一直以为端王爷的姻缘在大姐姐身上。“
”二姐姐这样想我便放心了,其实咱们是父皇的女儿,父皇的指婚不会差到哪里去。如今咱们大周正值盛世,无仗可打,南戎那边也早在前年便收了兵。如今朝中正是重用文官之际,二姐夫喜欢读书是好事,日后得了功名为国效力岂不是好?”纯阳一听红了脸,佯装要追打宁阳道:“你也有取笑我的时候!什么二姐夫,我还没嫁呢。”宁阳笑着躲避,屋里顿时一扫之前的憋屈,气氛欢乐了起来。
院子里牡丹木槿开得正好。。。。。。
大夏帝都的夏天也是热的,只是不像大周那样闷热难耐,便是午时,往树下的椅子里一坐,也能享受到几分清爽。
王府后院里,海棠低矮的枝子下,诸葛端云一身月白色浅紫流纹的袍子,半躺在藤椅上淡淡地看着书册,旁边花盆里墨兰发着淡淡的幽香,前院儿传来一群女子的莺莺笑语,微风从拿着书本的指尖拂过,诸葛端云略略蹙了蹙眉。
王府的管事远远地往这边探头,磨蹭了半天也不敢过来,这府里谁都知道,王爷是个慢性子,平日里除了上朝,常做的事便是看书喝茶研究棋局,尤好清静,在做这些事儿时谁都是扰不得的。
磨蹭了半天,管事的终于下了决心,斗胆弓着腰过来传话:“启禀王爷,长公主请您过园子里赏景儿。”
大夏长公主,诸葛绫是也。
诸葛端云视线依旧不离书册,眉却略紧了紧,虽垂着眼,却看得管事的心惊肉跳,半晌见诸葛端云不言语,管事地吞了吞口水,愣是不敢再开口,只躬着身子等着。
“你去跟她说,本王给她两个选择。要么她带着那些不知从哪儿领来的女人滚出本王的王府,要么本王便亲自把她丢出去!”
这话里隐含怒气,管事的听得出来,只是他不敢去回。那,那可是长公主啊,他怎么敢去跟长公主说“滚出王府”的话,要了他的老命他都不敢说啊。
正当管事的满头大汗不知如何是好时,只听得一声大笑:“哎呀,绫儿做事做过火了呀?这可不好,你赶紧去给她通风报信,要不然皇叔发了火当真会把她都出去的。”
管事的一惊,忙跪拜道:“参见皇上!”
诸葛锦旭一身大红金丝云锦的袍子,摆了摆手便示意管事的下去,而后嬉皮笑脸地凑近诸葛端云道:“皇叔,看书哪比得上看美人啊,那些可都是朝中王公大臣家的小姐,你好歹也给点面子去见见嘛。”
诸葛端云的视线仍旧不离开书册,只淡淡地道:“你身边的侍卫该换了,连个人都看不住。”
诸葛锦旭知道他说的是他又偷溜出宫的事,于是摸了摸鼻子,笑道:“宫里不好玩,闷死人不说,那些王公大臣整日上奏说朕既登基,当立后选妃。哼!当真以为朕不知道他们打什么主意?面儿上说得好听,还是想把自家女儿往朕的枕边塞?”
“所以,你就把人送到我这儿来了?”诸葛端云扬了扬眉。
诸葛锦旭嘿嘿笑道:“您是皇叔嘛!您都没娶亲呢,我怎敢先您一步呢?”
诸葛端云哼了哼,前院儿里女子柔侬软语的笑声越发吵闹,他不耐地道:“别再让绫儿带着她们来饶扰本王清净!”
“清净?”诸葛锦旭苦笑道:“皇叔,我知道你喜好清静,可女人就是这样,一个的时候都不一定不吵不闹,一群的时候就更吵。你可以不要一群,可你也不能一个也不要吧?你今年都二十啦!前两年因着战事,婚事便拖延了下来,可如今咱们大夏都平定了,要再不让你的端王府里办喜事儿,我真怕晚上安寝的时候皇叔母提着剑来梦里砍我的脖子!”
诸葛端云终于从书册中抬起眼来,院子里微有些凉风,正是舒爽的时候,平白让那些女人扰了他看书的兴致。
此时,有下人上前来将墨兰盆旁边的藤桌上的茶换了新的,诸葛端云端起来浅浅喝了口,却略略扬眉。这味道清雅浅淡,余香绵长,并不像大夏的茶,这才略微记起前些日子管事的是跟他提起过,王府入了些大周南边的茶叶,是他在母妃宫中常喝的那种。
诸葛端云略微合上眸子,茶香悠然,之前的不耐竟一时间去了大半,不知为何竟想起之前在芷兰宫中,某个小女孩平淡的眸子。。。。。。
唔,她今年几岁了?差不多该有十一了吧?
若是她在的话,应该不会像前院儿里那些女人一样吵。
不知为何,诸葛端云竟突然蹦出这样一个念头来,虽然年纪还小了些,不过领回来放在府里养着也是不错的,偶尔逗逗她也挺有趣的,不知道还会不会像上回那样耍些小聪明出来?
唇角不知不觉勾了起来,倒是把旁边的诸葛锦旭给吓到了。皇叔很少笑的,每次他笑准没好事!难不成真是自己做过了头儿?不该顶风冒险让绫儿带着那些女人来?
“皇叔,若是不喜欢那些女子,侄儿让她们回去就是了。。。。。。”已经是大夏皇帝的诸葛锦旭吞了吞口水。
诸葛端云回过神来,敛了表情,淡淡地问了句不着边际的话:“前儿大周来使节祝贺登基的事了吧?他们何时回去?本王带卫队随他们去趟大周吧。”
30 指婚
“皇叔想娶大周三公主为王妃?”弄明白诸葛端云的意思后,诸葛锦旭的嘴巴快要咧到耳后,“原来皇叔你好这口。。。。。。。”
诸葛端云黑着脸,眸子缓缓地眯了起来。
诸葛端云果断地跳离他身侧,隔着三尺远继续笑。这笑声在夏日的午后从诸葛端云午憩的兰院儿传来,怎么听怎么都觉得有些诡异,几个路过的下人偷偷探着脑袋往里面瞅,从外面结伴回来的安泰和云风二人有些莫名其妙,在弄清了事情的原委后,两人的眼里都露出喜意。
安泰憨厚地大笑起来:“咱们王府总算要办喜事了!”云风也若有所思地点头道:”嗯,王妃若是三公主的话,王府日后应该不会这样闷了。“
”怎讲?“诸葛锦旭问道,”莫非这三公主的性子是个热闹的?皇叔方才还嫌前院儿那些女人吵呢。“
云风笑眯眯地笑道:”三公主性子是个安静的,不过安静得有些特别。想当年属下还是头一次看到王爷吃瘪的表情。“
诸葛锦旭来了兴致,忙问前因后果,却听得茶盏重重放上藤桌上的声音,诸葛端云垂着眸神色淡然,殷红的唇却是抿成一线。
这是危险信号,云风赶紧闭了嘴。许久,才见诸葛端云慢悠悠地将手中的书册也放到藤桌上,淡道:”事情查得如何了?“
云风闻言和安泰互看一眼,躬身回禀道:”我二人分头盯着,其他人那里倒还算安静,只三王爷那里有些异动。虽很难看得出来,不过属下还是发现了这几日有个不寻常的人去过三王爷府上,似乎是神护军的前参领。“诸葛锦旭听了敛了过多的嬉皮笑脸,哼道:”老三之前便是和太子争皇位争得最重的一个,如今太子死了,皇位又被别人坐了,心里有些不舒服吧?“
诸葛端云嗯了一声,对诸葛锦旭道:“虽说你登基后撤了看守几位兄弟府上的人马,可如今本王尚在帝都,他们或许还不敢来往得太频繁,倘若本王离了帝都呢?”
几人听了若有所思,诸葛端云继续道:“老五当初跟老三走得最近,本王把云风留下帮你留意着。”云风一听急了,忙道:“王爷,你把安泰留下吧。他办事稳重,让属下跟着您去大周吧。”诸葛端云扬了扬眉,垂眸道:“你办事机灵,留在这儿本王放心。”云风苦笑,却正见安泰咧着嘴无声地冲他大笑,于是心下更加郁闷,小声咕哝道:“早知道就不揭王爷的短了,不明智啊不明智。。。。。。”
大周武德兴元二十一年七月二十日,这天是二公主纯阳下嫁冠军大将军府上的大公子左孺的日子。公主府是五进的大宅院,房舍近五十间,所有的服侍宫人都由宫里配着,奶娘一人,内院的管事宫正一人,外府的总管太监一人,贴身女官四、宫女二十,宫娥二十、宫俾四十、太监四十,整整一百二十多人,虽比不得永阳出嫁的规格,但相比在帝都建府居住的公主来说也算是不错的,可见纯阳的母嫔虽位份低,武德帝在这些事情上倒也没亏待女儿。
宴席摆在中轴,新郎官左孺是个文雅温和的人,肤色白皙,面目清秀,除了眼里的坚毅,几乎看不出他出身武族。他招呼客人的礼仪非常周到,不像是个读书读多了的书呆子,对列席的朝臣态度谦逊却不谦卑,是个有骨气却不过分清高的人。
见过了新郎官,宁阳总算放下了心,这样的人应该会好好对待纯阳的。而且离了宫自己建府另住,对纯阳来说总是好的,至少不比每日被李充仪训诫。
宁阳是头一次看见公主府的样子,不由心里也有些念想,不知自己再过几年是不是也能有这样一座公主府?虽说建府另住的公主,驸马的地位通常没有公主高,日常生活也要守许多规矩,可是有自己宅院总不免让人有所期盼。若是能离着纯阳的公主府近些,平日里多走动走动也是不错的。
这个时候的宁阳还不知道,她想建公主府的想法会在三天后宣告破灭。
婚后第三日是归宁的日子,纯阳和驸马左孺回宫于大殿之上拜见帝后,与此同时,武德帝派去大夏祝贺夏晋帝登基的使节队伍也进了帝都,随行而来的,还有大夏神武端亲皇叔诸葛端云。
武德帝大喜,当日午时设宴于延和殿,召集朝廷王公大臣,并留了归宁的二公主和驸马一同入宴。共为大夏端皇叔接风洗尘。宴上高赞之声不绝于耳,诸葛端云始终与四年前来大周时一样,淡淡地应着,他本就老成,如今已是二十的成年男子,举止言行便沉敛得更像个老头子,只是老头子却没有他那般的剑眉星目,面容俊美。
待午宴散时已是未时末,帝允了二公主与驸马出宫回府,这才与皇后一起与诸葛端云 到偏殿上坐了闲谈起了这些年的家事。
武德帝叹道:“当年你接了诏书走得急切,朕身为你的舅父,未能与你些人马护你回夏,心中甚是担忧,如今能见着你功成名就地回来,朕也总算是放心了,便是夜里梦着皇姐也能有所交代了。”
诸葛端云道:“皇上虽为端云舅父,却是一国之君,借兵之事关系两国邦交,端云理解舅父的立场。且端云自小受母妃教导,接到诏书之时便已知有险,是而早有准备,若是端云连这点险都处置不得,如今便也难再见舅父了。”
这一番话虽是实情,说出来却又几分傲气。武德帝听了却抚掌大笑,欣慰地道:“好!不愧是皇姐的儿子!”
诸葛端云又道:“只是当初走得急切,舅父指婚的事未能有所答复,误了舅父一番好意,端云这些年来甚是惭愧。今日随使节再返大周也是为了此事而来。”
帝后闻言互看一眼,眼只互有喜意。武德帝笑道:“就知你这孩子是个念情的,当初接诏回国的事乃是突来,谁也没个准备,舅父心里不曾怪过你,只当天意如此,永儿和纯儿与你没那个缘分。”说着又叹了叹,“这几年大夏大乱,你忙着带兵打仗,倒把成婚大事给耽误 了。若是皇姐还在,只怕也是要着急的了。如今你既还有这番心思,舅父便允了你,给你指了这门婚事。”
元皇后听得皇帝应下了,便接着笑道:“这些年宫里倒是接着办了几桩喜事儿,热闹的日子多了,哪日没喜事儿办了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