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直把元皇后逗得乐了半晌,只是期间看了安阳的肚子好几眼,瞧着有些期盼。
晚上家宴之前,贤阳和武阳到了不说,连身子一直不好的谦阳也来了,瑞阳来得最晚,却是和柳子轩一同到的。
宁阳与这些兄弟见过礼,心中更是感慨。贤阳仍是笑容爽朗,只是眼底却似乎被朝事磨砺得有些深沉;武阳还是那般阴郁的样子,见过礼后便立在一旁,鲜少与几个兄弟搭话;谦阳气色瞧着尚好,给人的感觉安静有礼,只是说话声音不大,脸上的笑容却是暖人;几个兄弟里属瑞阳年纪最小,却是最有礼的,走到哪里都不忘问一声老师,瞧着倒是甚是尊师。
柳子轩仍如以前见过的那般温润有礼,那时的少年如今已是谦谦如玉,君子之风。他与殿上众人见过礼之后,便回过身去,果见安阳正笑着要跑过来,不由摇了摇头,温声说道:“慢些。”
安阳闻言忙住了脚步,身后却传来元皇后的轻斥:“整日都见,用得着你这般?也不看看自个儿如今都是快临盆的人了,还这么不知沉稳。”
安阳暗地里吐了吐舌头,被母后说了就只得乖乖地站着,直等着柳子轩走过来,她才挽起他的胳膊,轻轻拉扯着他宽大的袖袍,小声唤道:“轩哥哥。”
柳子轩轻声笑了笑,说道:“母后说的是,这些日子当更加小心着身子才是。”安阳皱了皱鼻子,终是点点头应了。
宁阳在一旁看着暗暗称奇,记忆中安阳打定了主意要做的事可是鲜少有人能阻止,如今怎这般听话了?她摇头笑了笑,暗道果真是这些兄弟姐妹都变了……
这一想,心中难免又生出感慨来。直到了晚宴开始前,诸葛端云才随武德帝来了慈仁殿上,众人一番行礼,便都入了座,宫人们上了茶酒御膳,因着是家宴,武德帝比之午时在金殿之上倒是放开了许多,把外孙抱去逗了好一阵儿。
诸葛昱如今已认得人,并不怕生,只要是宁阳亲手交给的人,总能抱上一会儿。只是他没能安静太久,转着眼珠子四处瞧时看见了诸葛端云,这便一个劲儿地伸出胳膊要父王抱,嘴里咿咿呀呀地喊着:“爹、爹爹……”
元皇后在一旁见了掩嘴笑了笑,对宁阳道:“该教着叫父王,怎么能叫爹呢?”
宁阳听了笑道:“回母后,因着刚教着他学话时是在路上,两个字儿的不如一个字儿的好学,他便先学着叫爹娘了,总归是这样叫着也觉得亲热,只这几日才教着他学着喊父王母妃。”
元皇后点头笑道:“你自小就是个有章程的,如今喜得贵子,想必也知道如何教导。只是你们在路上行走,虽说劳累些,可这孩子也满了周岁,是时候学着走路,可别教得太晚。这些日子你们回来探亲,母后叫人把你小时候住的西憙阁给收拾出来了,你若想回去看看,和几个姐妹坐坐也是成的。无事就常来宫里走走,去伯府看看亲眷、去几家王府、公主府上瞧瞧。如此说来,这番回来的事儿也不少,倒不如多住些日子。”
宁阳听了一愣,看向诸葛端云。这时,皇帝也将昱儿交给了诸葛端云抱着,抬眼问宁阳道:“宁儿这次回来实属不易,若这回走了,下回父皇和你母后也不知能否再见着你,倒不如住段日子,眼看着快到年时了,父皇也不留你过了上元,你便过了年再走吧。”
宁阳闻言更是有些为难,她确实想多住些日子,可在大周的日子只有半年,如今已耗去两个月,若住得久了,回北关的路上势必要赶着走了。
诸葛端云望了她一眼,淡道:“难得回来一次,便按着父皇的意思吧。只是此次出来,只得半年时日,待过了年便要赶路了。如今昱儿已满了周岁,身体也健康,想来路上应当无事。”
武德帝闻言笑着称好,宁阳见诸葛端云答应了,也就安心住了下来。
只是家宴结束时,皇帝命宁阳明日去芷兰宫里给母妃上柱香。宁阳本就有此打算,这便应了下来,第二日与诸葛端云一起去了芷兰宫。院子里摆上几案,燃上香炉,置了点心香茶,宁阳举香跪着,觉得这场景真是特别地熟悉,只是此时她旁边跪了诸葛端云,还有一个好奇地要抢她手里燃香的小娃娃。
宁阳没想到这芷兰宫会一直空着,她想起以前在这里与诸葛端云遇上的两回,还有出嫁前来看望母妃,结果遇上了父皇的那晚,心里总有些百味杂陈。她推开门,入了母妃的屋子,见那外屋墙上果然挂着母妃的画像,而里屋的桌子上整整齐齐得放着几样东西。宁阳有些好奇,走过去细瞧之下,却是微微红了眼。那桌上放着的东西皆是她这些年写来的信件,其余的都是托外婆送入宫中呈送给父皇的年礼。她送给父皇的年礼大多是些自个儿画的屋子楼阁,或是书的诗字经文,也有一些小物件,诸如大夏的金银饰物、古画古玩……物件虽不多,却都摆在母妃的桌子上,朝着床榻。
宁阳顿时觉得鼻子有些酸,诸葛端云过来拍了拍她的背,淡道:“待回到北关,将你画的母妃的画像挂起来,日日供奉着吧。”宁阳点了点头,终是忍住了酸涩之意笑了笑,两人又抱着儿子在宫里各处走了走,怀念了许多当年事,这才出了芷兰宫。
自这日起,宁阳和诸葛端云便每日来宫中给帝后请安,之后诸葛端云便会回驿馆去,宁阳则会留下陪皇后闲聊些家事,有时也去其他宫妃那里坐坐。
安阳如今虽然快要临盆了,但是精气神儿依旧很好,她也每日都进宫来,拉着宁阳先逛宫中,从慈仁宫两人小时候的院子开始,到内文学馆、御花园,连当初陪着永阳只去过一回的武场都去了。姐妹三人想起以前的事来,一开始还有些感慨,后来便都兴奋地聊了起来。
这日,走到御花园里,宁阳和纯阳都怕安阳累着,便提议去亭子里坐坐。只是这一坐下,宫人上了茶点来,三人却都沉默了。最后,终是安阳憋不住话,说道:“就是这亭子。当初咱们常在这儿坐着玩的,后来大姐姐嫁去大渊前,咱们还在这儿送了贺礼给她。如今三姐姐回来了,大姐姐怕是见不着了……”
纯阳听了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拍着安阳的手说道:“世上之事哪能事事如意?如今虽见不着大姐姐,三妹妹却是回来了。能叫我们姐妹见上这一面,倾诉往时今日,便已是上天垂怜了。”
安阳闻言点点头,转着眼儿笑道:“我只是想起大姐姐在的时候,咱们姐妹在一起的日子多好啊。虽然三姐姐太安静了些,二姐姐又太胆小了些……”
她话未说完,宁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看了纯阳一眼,问安阳道:“你这是怀念,还是故意在打趣我们?”
“我说的是实话。”安阳清脆地笑道,“咱们几个里头就属大姐姐最直爽了!说话办事都是个大方的,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多痛快呀?哪像二姐姐那么胆小,什么事儿都得问过母嫔。三姐姐又那么温吞顾虑,凡事都得想清楚了才肯行。”安阳也不避讳,说起小时候的事来,脸上甚至还带着笑。只是说着说着不免低下眼去,拧着帕子望着茶碗,喃喃道,“不过,姐妹几个里头就属我最闹腾、最能闯祸就是了……如今二姐姐已经敢说上几句话了,三姐姐虽然看着比以前更沉稳了,可是做事说话感觉上果断了很多。只有我……虽然已经认真在学了,可是还是有好多事需要人从旁提点才能注意到。要是大姐姐如今回来了,她一定头一个笑我……”
安阳越说声音越小,只拧着帕子垂着眼,看去似乎很少懊恼。纯阳闻言忙劝她,宁阳却是端量了安阳好一阵儿,心里生出些奇异的感觉。
其实,这趟回来,她对安阳的感觉最是复杂。她们两人毕竟来自同一个地方,只是出嫁前她一直觉得没有相认的理由。毕竟两人性子不同,处世观念相差太远,相认也没什么意义。倒不如各自按着自己所想的日子过也就是了。可是如今回来这些日子,她看得也清楚,安阳的改变其实比纯阳要大得多,她以前是那般做事兴冲冲的性子,如今不论人多人少的场合礼数都算得上周全,说话做事虽还显稚嫩,却已没了以前那种浮躁的感觉,倒让人觉得有些清气。
宁阳觉得,自己自从生了儿子以后,在人生的感悟上似乎比以前多了些东西。因而这些日子她才渐渐生出些与安阳相认的念头来,只是这念头却让她一时拿不定主意。毕竟这么些年都瞒了过来,又要如何突然开口呢?如今见安阳的日子也幸福美满,她正在慢慢学着融入古代的生活,终有一日,她或许也忽然间觉得自己就是个古代人的那一天。既然如此,自己若是当真与她相认,勾起现代时的回忆,到底是对,还是不对呢?
宁阳心里拿不定主意,这时,却听安阳笑道:“算了算了!还是二姐姐说的对,我这性子也不适合唉声叹气的。有这工夫不如带着三姐姐到处走走逛逛!这几天咱们也把宫里逛得差不多了,明日起咱们就去逛别处吧!二姐姐和我的公主府里三姐姐一定要去,而且伯府上也等着三姐姐呢!”
宁阳闻言把心中之事且放到一旁,只点了点头。
第二日,正好碰上洵休,诸葛端云和宁阳来宫中给帝后请过安,宁阳便请了去伯府上探望外公一家的事,皇帝准了,宁阳与诸葛端云回了驿馆换了衣装,便去安阳的公主府上叫上她与柳子轩一道儿前往伯府。
到了伯府上,一番见礼,高氏便抱着宁阳哭了起来。宁阳默不作声,只是见外婆哭得久了,她也忍不住红了眼,只忍着眼泪笑道:“宁儿好不容易回来探望外公外婆,外婆怎哭成这般?咱们该高高兴兴的才是。”
王氏听了从旁劝道:“王妃说的是,婆母当高高兴兴的才是。王妃得了夏皇隆恩回来探亲实不容易,若这回走了,下回还不知能不能再见……倒不如这些日子高高兴兴的,大家日后想起也好各自留个念想……”她本是劝人的,只是劝着劝着自个儿也哽咽了起来,拿着帕子掩着口鼻,眼睛红了起来。
高氏却是连连点头,忙拿帕子拭了泪,将宁阳上上下下地端量过了,哽咽道:“如今瞧着王妃的日子过得好,外婆和你外公也就放心了。”说罢,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老伯爵柳忠益也忍不住看了宁阳好几眼,终是摇头叹息,想来也是想到了女儿。
宁阳没想到能见到二房的舅父舅母,忙又和二房的人见了礼。之后,老伯爵便带着男人们在花厅闲聊,高氏带着女人们去了后院儿。
一进得屋中,王氏便扶着安阳小心地坐下,高氏却急忙将宁阳怀里的儿子抱了过来,左瞧右瞧,只差没亲得贴上脸去,连连笑道:“这孩子可真是粉团儿似的,瞧这眼睛、这嘴儿,跟他父王可真像!”宁阳在一旁笑着,高氏却接着道,“这性子倒是瞧着没王爷那般孤沉!”
宁阳闻言笑道:“若是他父子两个都是那般冷沉的性子,还叫我的日子如何过?闷都要闷坏了!”她立誓要把儿子的性子养得欢快些,至少要像她这个娘亲一些,若是王爷哪日不理她,她就把儿子拉来陪着她。
高氏和王氏闻言都笑了起来,连连称是。安阳往椅子里融了融,坐得久了觉得有些累,却是笑着插嘴道:“要是我生了孩子,不管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我都希望性子像轩哥哥一些,要是像了我,我可受不了。”
高氏和王氏闻言,与宁阳互望一眼,三人皆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王氏忙走过去询问安阳的身子情况,安阳摇头笑说不碍事,高氏这才叹道:“如今公主嫁了轩儿,王妃与公主又是姐妹,这缘分之事说来还真是叫人感慨。”
宁阳听了略微垂下眼去,心里对这缘分一说更是难言。
这日去柳家探过亲后,安阳便在公主府里躺了几日未曾出门,听说是这些日子累着了,略微动了胎气。
宁阳给元皇后请安时听说了此事,忙回了驿馆拿了几样东西便去公主府上看她。安阳卧在软榻上由奶娘和丫头们陪着闲聊,见宁阳来了,忙要起来。
宁阳说道:“躺着吧。听说你动了胎气,我特意来看看,好些了没?御医来怎么说?”
安阳闻得这话撅了嘴,牢骚道:“早好了!我只是那天下午回来觉得有些不舒服,御医来瞧过,说是要月底才足月,如今还不碍事。我第二天早上就好了,可母后还有祖母和婆母一个也不许我出门,我就只好乖乖躺着了!幸亏三姐姐来了,不然我要无聊死了。”
宁阳听了有些担忧地说道:“虽说月底才足月,可提早个几日也是有的。我当初就是提早了些日子。因而四妹妹千万别以为无事,这些日子还是在府上安心养胎得好。”
“真的?”安阳听了这才咬着唇,正色了起来,没过一会儿,她朝宁阳招招手,宁阳倾过身来,才听安阳小声问道,“三姐姐,临盆的时候疼不疼啊?”
宁阳见她要问这事,自是明白安阳的心情。自己总归算是有过一回经验的人了,与她说说或许对她有帮助。于是便叫安阳屏退了屋里侍候的人,这才与她细细说了起来。两人像是在说神秘的事情,脑袋凑到一起。安阳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咬着唇儿一副害怕的样子,待宁阳讲完了,她才哭似地问道:“要这么久?还有,还高粱杆儿管用么?干不干净啊……”
“总比剪刀干净些。”宁阳劝她道,“到时兑碗子盐水消消毒也就是了。”
安阳胡乱点头应了一声,却是缩着身子,眼里还是有些忧惧之色。宁阳却笑着劝她道:“不必想太多,到时有御医开着方子,也有稳婆在,保准叫你平平安安的。女人有哪个不得经这一道坎儿?过去了再回头想想,也就那么回事。”
安阳仍是胡乱点着头,心里却似觉得哪里不对劲一般,慢慢回过味儿来,狐疑地瞅着宁阳问道:“三姐姐,你方才说什么?盐水……消毒?”
宁阳闻言一愣,忙垂下眸去。安阳却瞅着她不放,歪着脑袋狐疑了好半晌,才说道:“这是大夏那边的方法么?”
宁阳听了抬起眼来,又是一愣。只是这回却笑了起来,大概连安阳自己也不敢想这世上能有两个人来自同一个地方吧?所以她才这样问……
宁阳垂着眼,心底却不知为何越发平静了下来,她笑了笑,并不答安阳的话,只拿出一只银锁递给她,平静地说道:“这是我来时从银铺里打的银锁,这长命银锁乃是新花样,一面阴雕一面阳刻。这花样在大夏原是没有的,只因我以前曾在博物馆里见到过,记住了这种样式便说与匠人听,不想还真给打了出来。如今见你快要临盆了,我走时也不知能不能见着,这银锁便就提前送给你吧。”
安阳望着那银锁,却是不接。只呆木地瞅着,从银锁瞅到宁阳,然后又转着眼珠子再去瞅银锁,最后又猛地一阵摇头,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宁阳笑了笑,把她的手拉过来,将银锁交给了她,嘱咐道:“可别说出去,就说是大夏的新款式就好。”
安阳的头却摇得缓了起来,呆木的眼神转到宁阳脸上,张着嘴巴,过了许久,脑中仍是有些空白,只呐呐问道:“三姐姐,你刚才、刚才说……博……博物馆?”
宁阳淡淡地笑了起来,点头道:“我跟你来自同一个地方,自然去过博物馆。”
“……同一个地方?!”安阳猛地又摇晃了两下脑袋,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