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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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宫- 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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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冥中,似乎有什么破碎了,发出清脆一声。

裴桢在茂密的林间焦急等待,几只颧鹊从他头顶飞过,发出黪人的嘶哑鸣叫,一弯凄凉的浅月,皎如清霜,由树的间隙中隐约映出。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的焦躁,正在翘首期盼,却见一道人影,挟着另一人,如疾风一般,瞬息便到了眼前。

他惊喜交加,疾步上前,正要扶住妻子了,却听晨露冷喝道:“别动她。”

清冷的月辉,被树枝映得支离破碎,投入他的眼中——

这一刻,他睚眦欲裂!

妻子胸间插了一道短匕,鲜血蜿蜒而下,染尽了衣衫。

他颤抖着伸手去拔,却被制止:“不能拔!”

仿佛听到了他的哽咽,那女子微微睁眼,轻笑着,有如万树梨花齐绽——

“好痛……”

她近乎撒娇的微微抱怨。

“你的书上有一句……”她的声音越发微渺。

“宁为玉碎,不为……”声音逐渐微弱,终不可闻。

皎月透过枝桠,重重叠叠的染遍银辉,凄凉,然而温柔,宛如她最后而隽永的微笑。

晨露在返宫的路上,已近四更,京城几乎仍在酣睡之中,无尽的黑暗中,只有她漫步向前。隔着重重高墙,可以听见宅院中的更漏残响……幽暗中,有点点花瓣随风而落,于无声中,掩面低泣。

她的耳边,回响起方才那一幕……

裴桢抱着尸身,久久发怔,他的声音冷入骨髓:“怎样才能让这些禽兽付出代价?”

她取下面纱,任由发间那柄珠钗,在月下光华流转,不可逼视——

“与我合作,我能使你报了此他。”

“你到底是?”

“你且去参加殿试,以此钗为记,我们会再见的。”

她想起自己斩钉截铁的允诺,不由得在黑暗中止住脚步,微微苦笑。

这世上,从此又多了个心死之人,吞噬着仇恨,如行尸走肉的存活着……

碧月宫中,静谧有如梦幻。

晨露进得寝宫,便有所感应,她微微一笑,对着珠帘后说道:“皇上是在赏月吗?”

皇帝醇厚清朗的笑声,从帘后传来——

“朕在这等了你大半夜,你一开口,却是这般气人!”

晨露笑道:“真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她说笑着,已经走入后堂之中。

“你此去,齐卿便是无恙了。”

元祈靠坐榻上,欣慰道。

晨露站于窗下,却不走近,清婉月色照拂了一身,凝出冷肃幽寒。

“皇上……其实没有人要齐大人的性命。”

“嗯?”

元祈双目一凝,很是疑惑。

下一刻,晨露口中说出让他惊骇异常的答案:“所谓后党派出的刺客,其实不过是瞿统领的属下。”

“什么?!”

元祈剑眉挑起,怒道:“你们俩背着朕,竟敢如此!”

晨露与他静静对视,毫无惧色,也不曾请罪——

“皇上,这是最能见效的法子——齐融虽然与太后斗法多年,却也一直舍不下身家性命,我们演了这出戏,才能让他破釜沉舟,死而后已。”

两人目光 相对,元祈对上那双清冽黑眸,只觉得其中一片坦荡。

他不由歉疚,温言道:“罢了,下次不可如此胡来。”

晨露凝望着他,仍是那般坦荡不加掩饰,心中却一阵轻松——

她今夜作为,本就是试探,如今元祈如此信任,下面的事,便好办多了。

她微微一笑,将话题转移开去——

“今夜还遇到一件奇事……”

她将裴桢的事简要说了,皇帝听得入神,待听到那女子刚烈自刎,不由又敬又怒。

“这些藩属将士,竟敢如此无礼?!”

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手中把玩的镇纸,也砰然落地。

宸宫 第四卷 第九十九章

“藩王们纵容属下,竟敢在天子脚下犯律,此事非同寻常。”

“朕知道他们别有所图……”

元祈阴郁在冷笑道:“周大将军潜居京城,正是想看这出戏呢!”

晨露听他提到周浚,略一思量,道:“这位周大将军,还有位贴身心腹囚在诏狱之中呢!”

“那个跟周贵妃有苟且之事的?”

元祈有些恼怒,皱起了眉头。

“木已成舟,老把他关着也不是事,皇上不妨给他个恩典,让他去边塞将功赎罪。”

晨露瞧着他的神情,口里若有若无的劝说着。

元祈叹了口气,走近她身边,微带无奈的将她发间的钗钿一一取下,顿时青丝如瀑,垂落而下。

“你在替他说情?”

“人死如灯灭……周贵妃已经仙逝,再跟计较,也没什么意义了。”

元祈摇头,断然道:“你不知道为君者的忌讳……”

迎着晨露泊目光,他叹息道:“为君者,其实最在意的是自己的威权不受冒犯。”

他语意森然,道:“朕对此人,其实并无怀恨,只是他触犯了禁忌,若所有人都群起效仿,天子还有什么威仪可言?!”

晨露听着,身体禁不住微微颤抖,暗夜中,一个最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

莫非元旭也是因为天子的威权才……

想起前世,她杀伐决断,大权在握,此刻想来,竟是怦然心惊。

元旭,你真是忌惮我威权势重才对我起了猜忌?

她微微垂眼,良久,才幽幽问道:“这样的行为……绝对不能宽恕吗?”

元祈见她语声渺渺,仿佛有无穷幽怨,心下大为不快——

“为何如此关心此人?”

晨露心中一片混乱,到此有止茫然间,发间但觉轻颤,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清香迷离——

“朕守候一夜,其实是想给你这枝花……”

雪莹亭亭的玉兰花,在发间系了个如意结,挽起无穷谴绻。元祈叹息着,近乎负气的拂袖而去,拂晓的黎明中,只留下一殿馥郁。

翌日早朝过后,元祈隐约有些后悔,自己盛气而去,未免有些小鸡肚肠了——

晨露与那人根本毫无瓜葛,自己没来由的却是吃什么飞醋?!

他正在懊恼,却听御书房外,泰喜趋近禀道:“晨妃娘娘来探视皇上了!”

元祈心中一喜:“宣她进来罢……”

晨露款款而入,竟是一身明红氤染的曳地长裙,在日光下,隐隐透出月色花瓣纹,额前垂下累珠流苏,更映得肌肤似雪。

她平日里只着素裳,这一番精心妆扮,竟生生将清秀容颜映得出色娇媚。

“你这一身……”元祈只觉得心在砰砰乱跳,他有些不自在的顾左右而言他。

“这是为今日晚宴准备的,那几个丫头撺掇着我穿上,就弄成这模样了!”

晨露一扬柳眉,很不适应的凝视着这繁丽绸衣。

元祈看着她轻提裙幅,很是无奈的样子,再也撑不住,大笑出声。

此举换来佳人凌厉白眼,半晌,元祈才止笑,问道:“今日是什么晚宴,朕怎么没听说?”

“不过是个消夏晚宴……”

晨露笑得婉约,道:“是我发出的邀请。”

元祈这一惊非同小可,一时之间,很难将这些闺阁琐事与眼前盛装华容,却仍不失飒爽的女子想到一处。

“这次又有什么惊喜靠着朕?”

晨露瞧着皇帝如临大敌状,几乎笑出声来——

什么时候,她成洪水猛兽了?

“皇上不会忘记,册我为妃的初衷吧?”

“是为朕制横皇宫势力……这确实太为难你了!”

元祈想起后宫中,林氏只手遮天的状况,又觉一阵头疼。

“来而不往非礼也,太后既然给了我那般隆重的招待,我不。回敬一二,也未免单调。”

各宫中接到请柬,私下教师诧异,这位娘娘甫刚册封,就敢于邀众嫔妃前往,这架子也未免太大了!

正在她们踌躇时,一道消息让所有人瞠目结舌——

从不出席后宫会宴的皇帝破天荒的将会驾临碧月宫中!

皇帝驾临之时,夜宴才刚刚开始。

除去皇后卧病在床,其余嫔妃,皆是华衣盛妆,高髫如去,如此争夺斗艳,皆是为了一窥皇帝龙颜。

皇帝素来勤于政事,于女色上头,很是有限,除去几个略微受宠的,等闲嫔妃,一年也不得面圣几回。

元祈入得殿中,但觉与平日绝然不同,处处流转着明丽雍华之象——

他以眼搜寻,却见正下略右的主位空荡无人,一眼望去,只见美眸巧笑的嫔妃们,一齐起身行礼。

宸宫 第四卷 第一百章

晨露由后堂走出时,暮色已然暗淡下来,殿中点起了两排蜜烛,却仍是昏暗幽深。人们抬眼望去,但见紫裳曼绻,通明绚丽,如流光般轻舒直下,青鸾凤冠古雅高华,具于额前——

她不着平日的素服,盛装之下,威仪天成,淡淡清漠间,笼罩了整座大殿。元祈正处诧异,但见她行至上首偏右却不就座,只是淡淡道:“今日会宴寒陋,还望各位海涵。”

众嫔妃纷纷逊谢,连道娘娘过谦,晨露抬头,却正看见皇帝驾临。

“你来了?”

她的声音,清脆婉转,仿佛无限惊喜和甜蜜,元祈见着这迥异于常的景象,一时楞在那里,他想起今晨的说话,心中一亮,隐隐有些明白,试探着上前挽了她的手,柔声道“朕来迟了吗?”

他状似亲密,贴在耳边,悄声问道:“你这是演的哪一出?!”

“为您制衡目前的局面啊!”

晨露略带调侃,同样悄声说道。

“稍后,请千万配合我说的。”

两人这一阵低语,仿佛耳鬓厮磨,亲昵而不避讳,众嫔妃吃味之余,却着实吓了一跳——

皇帝在女色上很是淡漠,哪曾有过这等神情?

宾主落座后,宫中的乐伎们慢捻细挑,精心调弄之下,雅音悦耳肃穆,珍馐便源源不断呈了上来。

“这也罢了,不过是宫中制式宏音……”

晨露似乎颇有感叹,淡淡说道。

她目视一旁,花团锦簇一般的嫔妃们,笑着对皇帝道:“此乃家宴,不若我等击鼓传花为戏,轮到哪位,便表演才艺如何?”

她慧黠一笑,接过侍女手中的花球,正在手中拨弄,鼓声已阵阵低擂。

她将球轻轻上抛,完美无缺的落于元祈手中,此时鼓声一停,皇帝方才愕然,就已经转醒,无奈瞪了她一眼,却站起身来。

“今日大家尽兴,朕却是半点才艺也无,怎么办呢?”

他做出一副苦相,惹得众人掩面莞尔,对天子的战栗畏惧,也不由得少了很多。

“所以只好勉为其难了,好在朕不是个五音不全的。”

他笑着命泰喜,取出的随身小匣中的翠玉笛,凑到唇边,微一沉吟,便有乐声传出。

晨露眸光一闪——

竟是最初的“玉玲珑”事件中,他于郁郁之中弹奏的那曲。

曲调依稀,以笛代琴,多了几分清脆婉转,却不似上次那般悲郁沉痛,而是如清风拂面一般,轻柔明爽。

为何会有这等变化呢?晨露被自己的疑问吓了一跳,她禁不住对上了他的眼——

那含笑凝视的深情隽永的眼。

答案在瞬间浮上心头。

她的脸色白了一白,在虚无的最深处,询问自己——

若是他知道,自己关爱之人,不过是个聊斋画皮一般,满心怨毒复仇鬼魅……

尖锐的疼痛在瞬间刺中了她的心,她一时茫然,连乐声渺然收尾,也未曾察觉。

“娘娘?”

涧青在旁扶了她一把。

“实在是天籁之音,我听得入神了呢?”

她恢复了常态,笑着说道。

皇帝拣起那花球,再传下去,鼓声再停时,却是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湘贵人手中。

湘贵人素来胆小而口拙,见到众人都齐齐看着自己,顿时汗湿重衣服,嗫嚅道:“妾……妾身不会什么才艺。”

她又急又羞,竟忘了对上的仪礼,僵坐着不动,全场一片寂静。

晨露笑着解围道:“你实在过谦了,谁也不是天生的诗琴歌赋,样样精通,随便挑一两样拿手的,也就是了。”

她见湘贵人仍是懵懂,于是提醒道:“贵人是由江南而来的吧,有些风雅的民间小曲,我也一直想听呢!”

湘贵人这才缓过气来,她羞得面飞红霞,一边起身,一边声若蚊讷道:“不如我唱首采莲歌?”

底下众嫔妃忍俊不禁有刻薄的已是低声嗤笑。

晨露也笑,一个眼风扫去,但见那些掩嘴讽笑的,都如见了神鬼一般,低下头去。

《采莲歌》清婉悠扬,柔丽中带着旖旎,虽然词句俚俗,软糯的苏白,却更有江南风情。

殿中众人这才微微动容,聚精会神听了下去。

宸宫 第四卷 第一百零一章

曲完毕,湘贵人满面羞怯,正要退回下首的座位上,却闻上首有人叹道:“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一曲之间,便可见旖旎风光!”

却正是皇帝坐于中央,温言赞叹道。

底下有细细的诧异声,众嫔妃大都出自世族名门,即使是寒庶的小家碧玉,也都久浸宫中——

先帝和太后,皆是名门簪缨之后,到来只赏识那些雅趣古乐,哪曾见到在宫中唱起民间小调?

却见皇帝侧过身去,跟晨露轻声笑道:“却是比教司坊中的新乐要强了许多……”

晨露微微一笑,道:“湘贵人的父亲,好似刚调入京中吧?”

湘贵人从席末而出,在阶下诚惶道:“家父才入京中,忝为翰林院检讨……”

席中嫔妃不敢再窃窃私语,却各自交换了个讽笑的表情。

翰林院检讨不过是从七品,在这冠盖如云的京城之中,实在是微末小员,蝼蚁一般的存在。

“可怜见的,就差了些品阶,父女俩却不得想见。”

晨露皱眉,唏嘘道:〃六品以上的朝臣之女,才被视为官宦之后,依宫中律例,才能隔两个月让其家人入宫拜谒。湘贵人的父亲官阶微贱,父女俩近在咫尺却不得相见,实在是人间惨事一桩。〃

湘归人听着,眼圈都红了,只是强忍着,声音也带上了哽咽:“这也是妾身福薄……”

晨露带着恳求,看向元祈道:“皇上,你看这……”

元祈略想了下,问道:“你父亲是翰林院中的哪位?”

他一时想不起来,湘贵人低声说了名字,他才略有些印象——

那是个埋首书案的才学究。

“是上次给朕讲解孟子集注的那位吧……他学问很是严谨,可晋为翰林院修撰。”

后半句,是对在后随侍的秉笔太监说的,金口玉言之下,湘贵人的父亲连升两级。

众嫔妃大惊,看着上首,在帝侧嫣然浅笑的晨妃,简直不敢置信——

皇帝虽然温和,但后宫女子干政,却是他最为忌讳的,如今晨妃轻轻一嗔,湘贵人的父亲就得以晋升了!

这个出身微贱的女子,竟有如斯魔力吗?

她们的眼中,闪着又妒又畏的光芒,虽然又回复到说笑嬉戏中去,心下却都在思量,今日一幕的意义。

接下来的几次击鼓为戏,中彩之人,不过说了几段笑话,也就宾主尽欢。

夏夜逐渐清冷下来,窗外的弯月,将淡淡清辉撒拂大地,殿中的青金石地砖,在众人眼前幽然生华——

到是该归去的时辰了。

众嫔妃纷纷起身告辞,言语之谦恭,与初到时的慵懒随兴,有如天攘之别。皇帝挽着晨露,竟以主人翁的姿态,辞别众人,这一不合规矩的行为,又一次让人惊叹,这碧月宫的主人,圣眷之盛。

云贵人起身,率先而出,走过廊下时候,她微微冷笑着,低声道:“不过是微贱出身……”

“云贵人此话差矣,您莫不是忘了自个……”

居于云庆宫南侧殿的杨宝林早就看她不顺眼,如今趁机以扇掩唇,轻笑着讽刺道。

本是齐妃一常的,自从云庆宫没了主人,她们这些人失了主心骨,免不了被云萝排揎几句,如今逮到这千载难逢的她机会,还不扬眉吐气?

云萝听她细声笑讽自己的出身,气得俏脸煞白,咬牙正要回敬几句,却听廊下有人低声道:“奴婢奉娘娘之命,来服侍各位主了回宫。”

只见一位黛肤宫女,衣裙光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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