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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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宫-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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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祈还待再说,太后已举起杯来,一饮而尽。他只得挟了些平日爱吃的,堆在她的盘碟之中。

太后只饮了三杯,她素来有心绞痛的毛病,众人也不敢劝酒,她面色若常,仿佛刚才只是小小争执,由侍婢搀扶着回了后堂休息。

“尚仪大人,太后请您过去一趟。”

几刻之后,叶姑姑亲自来请,言语更是恭敬。

晨露起身,这一瞬,仍是心神不宁的周贵妃,恍惚觉得,一道若有若无的凄烈龙吟,在殿中飘忽作响——

这究竟是怎么了?!

****

后堂是太后起居所在,这里并不象其他太妃宫中那样,满是佛龛和香烛,而是以书卷和古物点缀其间,显得很是雅致——怪不得世家大族,往往自傲,彼此的品位,真是天上地下。

太后斜在塌上,由两个妙龄少女轻轻敲捶着,进到晨露进来,她挥手,两人鱼贯退出。

“我听说,是你劝谏了皇帝,让他释放使者?”

太后目光犀利,仿佛要直直射入人的心间。

“微臣惶恐,并不敢擅涉国政,只是昔日在草莽之间,曾听过鞑靼的一些风俗和秘辛,所以说了出来,供皇上参考一二。”

太后望着她,忽然笑了起来:“你这孩子,一点也不居功,只这份谦虚谨慎,就很是难得——这次真是亏了你,皇帝是我亲生的骨肉,他的脾性,我最是了解——平日里看着宽厚严谨,真要下了决心,是九条牛也拉不回的。”

她轻叹道:“皇帝对鞑靼仇恨已深,什么劝告也听不进去——却不知他们叱咤草原,是何等的强横,我中原皆是农耕庶民,拿什么能抵得过人家?”

少女伫立着,默默听着她又像牢骚,又像劝诫的话,只是那双清冽黑眸,仿佛承受不了这室内的昏暗,微微眯眼,一道流光转瞬即逝。

太后不知道这是她杀心大起的缘故,扬声命人点亮了灯烛,这才继续道:“你身在帝侧,要立定忠心做事,皇帝有什么不对,更要时时劝诫——你不要慌,你又不是后宫妃嫔,没什么干涉国政的罪名!”

“我今日瞧着你,就知道是个持重谨慎的,今后莫要辜负我和皇帝的信任才好。”

太后的话,一片温馨中透着威严和期望,实在冠冕堂皇,只是叶姑姑在旁笑着补了一句:“老奴说句不怕犯忌讳的,尚仪今后看到什么不象话的事,还是悄悄来禀了太后才是——良药苦口利于病,皇上却不是每时每刻都能听进的。”

晨露应了声:“姑姑说的是。”

太后身体疲乏,赏赐了她一些物事——都是极尽珍稀的,她也不推辞,谢过后就离开了后堂。

“你看这个怎样?”

太后躺在塌上,漫不经心的问着叶姑姑。

第二卷 第三十四章 萧墙

叶姑姑想了想,答道:“倒是个伶俐晓事的——她会念记太后恩德的。”

太后失笑,摇头道:“若是无关紧要的消息,她倒是会漏个一星半点,要她把皇帝的作为倾数相告,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她笑着看向愕然的叶姑姑:“皇帝的性子,我最清楚不过,他信不过的,断然不会放在身边——秦喜那小太监,你花了多少功夫,不也没拢住?”

此时,一个管事匆匆行到帘前,踌躇不敢进入,叶姑姑把她唤到跟前一听,不禁惊诧色变!

她转身凑到太后耳边说了几句,太后这一怒非同小可,她气得手脚冰凉,直直把塌上的精美画扇扯成两半——

“这成什么混帐世界了?!我何曾有过这样的旨意?!”

她心口又开始绞痛,叶姑姑忙递上茶盏,太后顺了口气,狠狠道:“好啊!一个一个都翅膀硬了!!”

****

晨露走出后堂,却见殿中夜宴已到了酒酣人醉的高潮之处——

此时夜幕已下,高堂之上,两排儿臂粗的金丝蜜烛,燃得殿中明如白昼,乐工早已或坐或跪,阵式齐整浩大,吹奏出满室丝竹悠扬。

此时华灯高照,奇香氤氲,众妃嫔观赏着殿中歌舞,或是谈笑,或是低语,或是半醉倚于案间,几分酒意上涌,更显得面若芙蓉,妩媚娇艳。

因为不用再避忌太后,她们已经换上了时下最为华美的宫裙,高髻如云,争奇斗艳,各擅胜场,一时之间,芳芷汀兰,光华神秀,直要耀花人眼。

她们的裙裾如渺云一般舒展流泻,重叠朦胧的褶皱,在灯火之下,显出或深或浅的阴影来,如同亘古以来,奥妙难解的秘密。

盛妆之下,个个皆是绝色,只是那一双眼,烨烨生辉,顾盼之间,却总是不经意的,朝着上首看去——

那是她们的天子,她们的夫君,她们一切浮沉荣辱的来源!

元祈没有看见这些期盼的眼神,他正在和皇后说着话——

“皇上……最近消瘦多了……”

皇后讷讷道,仿佛不知道说什么好,寻思了个话题,就想了许久。

她凝望着元祈,温润大眼满是哀怨,却又有些躲闪,不敢看他。

元祈这些日子以来,想到她的歹毒阴险,就觉得满心厌憎,连走进昭阳宫的意愿也无,帝后之间,竟是相敬如“冰”。

皇后试探着开腔,元祈本不想理会她,在灯下看着她,心肠,渐渐软了下来。

不知是酒太醉人,还是这明丽灯火,一如旧时,他想起初见她的那一刻——

立后那晚,珠玉红盖被挑起时,她小小的身体,因害怕而颤抖,那般的温良羞怯,不也曾让自己心仪不已?

那有着如小鹿般清澈眼神的小小佳人,在岁月辗转之间,为何,竟成了如此模样?

“皇上……”皇后仍在低低地呼唤——

她以前不是这样叫我的……元祈有些痛苦的闭上了眼,想起以前那声糯软甜蜜的“祈哥哥”。

“皇上,今晚,来看看臣妾吧……”

元祈欲要回绝,眼前,又浮现,那楚楚可怜,清新喜人的笑脸——

“好……”

此时,妃嫔们见帝后在絮絮私语,眼中不免带上了妒意,云萝掩嘴笑道:“皇上和娘娘如胶似漆的,真是羡慕死婢妾了!”

皇后羞的低下头去,一位管事此时察颜观色,端来了两份一式的参汤——

“太后赐给两位主子的!”

****

晨露静静看着这簪璎华盛的夜宴,有些百无聊赖,她看看无人注意,便趁着殿中忙乱,敛衣而出。

殿外一片空旷,夜间甚是温暖清爽,她翘首望向夜空,在无边暗幕中,寻找着星辰所在——

在这星空之下,她想起了,孩提时候,自己第一次,见到林媛的情形。

那美丽女童轻启檀口,目无余尘的问道:“这便是,那下婢所生之女?”

随即,仿佛怕沾染尘埃,或是别的不堪,她转过头去,袅袅娜娜的去了。

那时候,自己是如何的冷笑以回?

经过几重磨砺,几重奋斗,自己在潼关之会上,是如何的轻笑着,看向惊骇欲死的林家人?

那时候少年意气,只想着快意恩仇,却不料,这九足之虫的世家门阀,竟是韬光隐晦,不动声色的,献上了女儿,离间着帝心,终究,铸成那夜噩梦。

她想起方才,林媛那尊贵雍容的模样,唇边升起一道冷笑——

林媛啊……你欠我的,你父母欠我的,林家,欠我的,已经数不胜数……

你千万,要保重呵……等着我,让你众叛亲离,千夫所指,狼狈的,由这玉座珠帘之中,滚入尘埃,落下森罗地狱……

姑且,先等着我……

“尚仪,你倒是会找清静!”

男子的声音,带着戏谑,华美而邪气,却并不让人生厌。

晨露回身,敛衽一礼:“王爷!”

“尚仪也不爱殿中的吵闹吗?”

静王锦裳辉煌,面貌俊美已极,他亦是抬头看天,叹道:“今夜竟有这许多繁星!”

“微臣惶恐,只是不喜殿中香氛,出来透口气而已——若是惊扰了王爷,还请恕罪。”

晨露回的滴水不漏,她又不是三岁孩儿,静王尾随而出,定是有所隐秘,她实在不想跟她扯上关系。

静王笑道:“真是折煞小王了,尚仪是皇兄所爱重的人——如此佳人如此夜,又怎称得上惊扰二字?”

“此处僻静,王爷还是小心一二。”

她转身欲回殿中,却被静王喊住——

“尚仪,你所图为何?!”

这一声清晰果断,迅雷不及掩耳地问出,让晨露停住脚步,她转回身,薄怒道:“王爷视我为何等样人!”

“尚仪,我并无贬低之意,只是这世上芸芸众生,活着都有自己的目的——高官厚禄,圣宠眷爱,如此而已。而你,又想要什么?”

晨露不为所动,淡漠答道:“无他,只愿天下海清河晏,今上圣明万岁。”

这样的回答,可说是天衣无缝,却也是明摆着不把静王放在眼里,她转身要走,只听得静王一声轻笑——

“你现在回去皇兄身边,也来不及了!”

轻轻一句,如同平地惊雷一般,晨露目光冷冽,隐隐有冰雪之怒:“你做了什么?!”

静王潇洒耸肩,越显玩世不恭:“何需我做什么,自然有人等不及!”

晨露不再跟他罗嗦,转身疾走。

大殿之中,元祈仍在和后妃闲谈,他神色若常,不象发生了什么事,晨露心中稍安,正要近前,却与一位年长管事擦肩而过——

“等等!你手中端的什么?”

她喝住对方,不顾这五旬妇人惊恐的神情,拿过空碗,仔细端详轻嗅。

“是……是太后赏赐给皇上和皇后的参汤……”

没有任何奇怪味道……晨露犹不放心,以小指轻触,舌尖一点,立刻面色大变——

她转身欲抓住那妇人,只见她一改刚才的惊慌,踉跄跑入人群之中。

抓她也没什么用了!

此时夜已过半,殿中众人都微感疲倦,歌舞稍歇,元祈便挽着皇后起身,启驾昭阳宫。

必须阻止他才行!

晨露脑中只闪过这一念头——

第二卷 第三十五章 无梦

梅贵嫔上了软轿,略微舒展了身体,她揭开小帘朝外望着,意态甚是慵懒。

她想起刚才,元祈凝望着皇后的神情,不由咬了咬唇,露出一道鄙夷的冷笑。

“大家慢慢走着瞧……日子还长着呢!”

她轻轻低喃着,仿佛之前,丝毫不曾和皇后交厚,语音中满是恨意——

且等着,我不会永远是你手中棋子!

“娘娘?”

轿外随侍的岳姑姑有些担心地问道,她自小服侍梅贵嫔,自然已经察觉到主子心情不佳。

“没什么事,姑姑——我累了。”

梅贵嫔不愿多说,放下了轿帘。

一行人回到畅春宫,梅贵嫔任由侍婢卸下盛妆,将那些簪钗佩环等的物事放在一边,又脱下身上的烟碧宫裙,才让从人退了下去。

她只着中衣,静静坐着,端详着镜中自己如花容颜,越看越觉得虽是娇媚慵懒,如春晚海棠一般,却也见了倦意。

无论怎样的好药,终究是伤了身子呵……她目光盈盈,想起前尘往事,眼中已见微红。

她耳边响起皇后的笑语:妹妹可别糊涂啊……用一个未成形的女胎,就可以让她俩吃不了兜着走……这很合算啊!

你这蛇蝎心肠的妖妇!!

她银牙暗咬,纤纤十指,不由的缩紧,心下再也忍耐不住,起身一拂,将桌上这些金玉珠翠,并胭脂香粉,都狠狠摔落于地。

在这幽幽深宫里,就算生不出皇子,有个帝姬在膝下承欢,也算欣慰快事——梅贵嫔并非丧心病狂,只是皇后逼迫得紧,且能从齐妃手中夺来圣眷,她这才铤而走险,行了这一步好棋。

最终,她独得宠爱,升了一级,也震慑了后宫,让众人都知晓了厉害……

只是,在这幽深中夜,她终究,生出懊悔来——要是那孩儿还在,该多好!

这幽恨生出,便如野草一般疯长,她眼前晃动着白生生的藕臂,童稚的笑脸,象自己,更象圣上……

她会是个美人!一定会的!

我会教她诗书女红,描眉点唇,待到长成,必然倾国倾城,满城俊彦,都会拜倒在她裙下,出尽浑身解数,求得帝姬下嫁……

你的父皇,会为你散尽千金,那盛大华美的嫁妆行列,会让京城百姓,津津乐道好久、好久……

梅贵嫔浑身颤抖着,一滴清泪,滑落于这寂寥茕茕的暗夜。

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些迟疑,她收敛了泪水,低喝道:“是谁在外面,这么不懂规矩!“娘娘,尚仪大人求见,有要事相告……”

从人有些犹豫,似乎担心她的责怪。

梅贵嫔眼中波光一闪——深更半夜,会是什么要事?!

她不敢怠慢,正要答道快请,一道清冷女音出现在寝殿门外——

“娘娘,我有急事求见!”

梅贵嫔扬声命从人开门,一边笑着迎上前去:“姐姐怎么来得这么急?”

晨露走了进来,顾不得讲究礼数,命从人紧闭大门,对着梅贵嫔,直截了当的问了一句——

“娘娘,你还想再度怀上龙裔吗?”

这贸然而出的一句,顿时让梅贵嫔心中一震,她强笑道:“尚仪你问的真是奇怪——”

“娘娘,事到如今,您也不必替皇后遮掩什么了……她害死了您腹中骨肉,还威逼您诬陷了两位妃子,是吗?”

晨露一语道破天机,却是很有技巧的把梅贵嫔说成了无辜的受害者。

“尚仪是从哪听来……”

“娘娘!”

晨露叹气,清冽目光直直看入她心底:“您还是不用瞒我了!”

梅贵嫔又怕又惊,知道无法抵赖,只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梨花带雨,好不让人怜惜:“我不想的……皇后她逼我……我好怕!!”

“娘娘,你听我说,这不是伤心的时候——眼下有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晨露站在窗前,低低的说道,如雪的月光照在她身上,更显得朦胧飘忽,仿若鬼魅精灵,一伸手,就要化为虚幻。

元祈挽着皇后上了步辇,朝着昭阳宫而去。

皇后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一边轻笑着,一边低低说起以前趣事——

“那时候,我急着跑出来见你,结果摔了个踉跄,衣带都散落开来,我羞得两天不敢见你……”

星光映着她微微憔悴的容颜,映出淡淡的粉润,宜喜宜嗔的表情。

“朕记得的。”

元祈答了一句,平静的声音下,亦有淡淡惆怅。

两人回到了昭阳宫,早有管事姑姑备下洗漱用具,一番涤尘后,帝后各自更衣,躺到了牙床之上。

元祈静静躺着,有些疲倦,一道温润怯怯的声音传来:“祈哥哥……”

有多久,她没有这样叫了?

他有些茫然,也有些久违的感动,缓缓的,接住了那伸来的柔荑。

皇后握着那宽厚有力的大手,不禁情动,低低又唤了一声:“快睡罢……”

她羞意上涌,声如蚊呐一般。

元祈伸过手,正要解她小衣的珠扣,只听得外面一片人声鼎沸,仿佛有什么人被拦在了门外——

“发生了什么事?!”

他起身问道。

“禀报……万岁……”

秦喜挣脱了管事姑姑的纠缠,气急而颤抖着,说道:“梅娘娘突然不好……怕是……”

他不敢把那个不祥的字眼说出来,惟恐龙颜大怒。

什么?!

元祈觉得不可思议,宴席之上,梅贵嫔还是神采奕奕,没有什么病容,怎会在几个时辰之内,就病得这般凶险?

“可靠吗?是谁报来的?!”

皇后披了件衫子,随着步出,她鬓横钗乱,眉宇间满是压抑的怒气与懊恼——

“千真万确,娘娘。”

元祈不语,起身由秦喜服侍着,迅速穿好了衣袍,他大步流星地走出昭阳宫,一边问道:“请御医了吗?”

畅春宫中一片混乱,梅贵嫔面若金纸,奄奄一息,只是不停得痉挛颤抖着,一会子混身滚烫,一会子又象寒冰一样,嘴里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声,让周围侍女都手足无措。

岳姑姑倚在床边恸哭,周围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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