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那两人回来,放心,他们没有摘花扯草破坏植被。各人都歇息好了,重新赶车上路。燕紫焉端着那碟酸果,试探的放进嘴里。曲药虽然冷硬也非冷血,放缓了动作她感受得到,想了想捻起一个从侧递到她嘴边:“挺好吃的。”
曲药转开脸:“请坐好,不用。”难得好心被拒绝,燕紫焉猛地收回手,将那颗酸果嚼得咯吱咯吱的响。
许晚之今日改刻朱文,朱文比白文费力不少,他低着头都忘了抬起来。曲孝珏趁这个时间将环城的账册都翻了一遍,然后便是各个下家往来之务。
她突然问道:“夫君,如果一位功臣年老失节,当如何处置?”
他抬起头来:“怎么,你家有这问题?”
被他一语道破,曲孝珏索性直接点头,静静望着他。许晚之抬了抬眉:“你明明已经有了决断,何必多此一问?”
她向后靠了靠,叹息一声:“我做的决断太多,怕错了。”
这般类似交心的话语让许晚之心中堵了堵,想直接不理她,自己都觉得过分。再想其中之意,这里女人当家,她一人担起如此庞大的家业,背后的艰苦劳累,恐怕真的只有她自己才明白……
“你真想听听旁观者的建议?”想了一想,他还是再问一次,曲孝珏抬起头来,一笑:“请夫君指点。”
他抚额一叹:“我只知道两种大致方法,不知道对不对。”放下手中的刻刀,他说出自己以往所见:“若是安稳大局,请她告老还乡。若是扶持新人,杀鸡儆猴。怎么取舍,端看你目前走哪一个阶段……”
曲孝珏看着他直接道:“我只问你,你会怎么做?”
这话又问住了许晚之,能被曲孝珏提出来,这事应该已经严重到一定程度。他不好随意定论,望着窗外远去的风景,缓缓道:“我不说那些大家之风,纯粹个人感受。真心为我者以诚相待,一次不忠者百世不用。”
“不过,你家的老功臣,我不知她为何现今变节,事出有因,请你还是尽量宽待吧。”
曲院
中间几日相安无事,第四日晚就到了环城。曲家与周弦都先向环城发过书信,估摸着这两日就到,陈家早命了家仆于城门相侯。曲家在环城庄园的一位老妇也提前在这里侯了一日,不想真接着了。
周弦向曲孝珏拜谢道:“请恕我冒昧攀一声曲家姐姐,途中劳你们费神看顾,甚是感激。其他的话我也不多说,希望以后能与曲家相走,便是小妹的福气。”
曲孝珏点点头:“不必客气。”
陈停澜对许晚之的亲近之心大概出于两个理由,同为男子,他与自己截然不同。见妻主与曲家主告别,主动走到他面前,低声道:“阿晚,今日先行别过,你若是空闲无趣,不妨来周家找我。”
许晚之点点头:“嗯。”
这个回答实有些可有可无,陈停澜又道:“那我可不可以去找你?”
“……如果有事的话。”
“好。”其实他看得出来他不喜与人结交,这一路上若非必要甚少见他开口,这样回答自己必是他能做到的实言了。
陈停澜随着周弦一起离开,曲家几人打算回城东的一处小别院。然而曲药的马车旁,还直直站着位燕美人呢。见曲家那几人要离开,没有带上自己的意思,她柳眉一掀,不满的嚷道:“你们又要丢下我,三颗东珠就值坐三天马车?”
“我们没收你的东珠。”回答她的是曲药。
看那恨不得立即甩了自己的模样,她更加不满意,瞪着曲药哼道:“本小姐说给就给,只是至少让我物有所值,一些。”
“环城不缺客栈。”曲药冷冷瞥她一眼,转身走向曲家接人的老妇。燕小姐从出生到现在何曾受过如此冷遇,星眸一敛,直接走到曲孝珏与许晚之面前,投诉:“你家的侍卫太无理了。我住不惯客栈,床太硬饭太糙,我想去你家借宿几天。”
曲孝珏也从没遇到过这样的女子,男儿家的娇贵无理,女子家的霸道天性,她全占齐了。眼下直直望着自己,好像不让她去曲家别院住几天,她就犯了天大的罪过。
“那你这几天是怎么过的?”
燕紫焉无语答道:“这几天是没得选择,就如你,到家了还会到客栈去住吗?”
她的歪理真多。曲孝珏眼角抽了一抽,再道:“你我非亲非故,载你一程已是道义。小姐再如此便是过了。”看她又要开口立即堵道:“我不收你的东珠。”
“你们——”燕紫焉瞪着眼,红唇微抿,那神情着实委屈。都道中原人无情,重利轻离,果然是了。许晚之没有选择的看了一场戏,对这燕紫焉倒生了些好感,天啊,他终于见到一个像女人的女人了。
“主子,可以走了。”曲扇走来低声报告。
曲孝珏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实生了些无力感,沉了沉眉:“燕小姐,你为何一定要跟着我们?”
“我说了,初入中原,举目无亲。”
“曲家也未必是高床软枕,精汤玉食。”说完,一手扣住许晚之的手腕带起他走入大街。此时傍晚,街上零星还有些未归之人,或是行色匆匆,或是悠哉漫步。
燕紫焉俏脸陡然一亮,大步走向跟在后头的曲药身边,得意的笑道:“我就觉得你的主子比你变通多了。”
曲药往侧尽量不着痕迹的闪开一步,不理她。她也不恼,自顾为乐,饶有兴致的抬眼看向这个中原名城,沐浴在晚霞里确实有几分难言的宁静美丽。
此时已晚,到达曲家别院,曲孝珏吩咐不必惊扰,备下晚饭热汤,该歇着的都歇着。那接人的老妇答应一声,自去安排。有另一位看起来十分沉稳的中年女人侯在门口,看见她,曲孝珏温声唤道:“德姨。”
德姨躬身行礼,声音如人的沉稳:“家主,主君。”拜完领着她们入内,直接走向东厢,在环城的时候便在此住宿。
燕紫焉突然挨到曲药身旁低声评论道:“愚木头,你家的人都好严肃啊。”
大步向前,还是没甩掉她,曲药眼角抽搐一下,终于被打败似地冷声道:“我有名字,若是污了燕小姐的耳,请离我远点。”
“曲药?”她挑眼一笑:“其实我觉得木头更适合你啊,我要是有你这么木的的侍卫,唉……”
许晚之在前都听得清清楚楚,不由瞥一眼身旁的曲孝珏,此时她的神情确实,是严肃的近亲。估计她这辈子都无法与“亲和”沾亲带故?
不过,这位燕小姐,在这时代真是个异类极品哪。
晚膳并未聚在一起吃,许晚之确实累了,问了问自己住哪里,得到答案后直接走向自己的屋子,澡都懒得洗了,倒头就躺下睡觉。
曲药曲扇自有地方,燕紫焉本来要被安排到西厢去,她道:“反正这边还空着这么多房间,给我安排个舒适一点的,不用再去其他地方麻烦了。”
你还真是不认生呢?曲家几人都习惯了她这个调调,直接回屋不与她理论。德姨一向很严肃淡定,见主子没反对,给她安排在了小幽阁,随她闹腾。算是添了位,娇客。
再次醒来,天已大亮。许晚之躺在床上伸了伸懒腰,觉得身体总算舒服些,索性抱着被子打几圈滚。门口精准的响起敲门声,伴着温润的少年音:“主君,您醒了么?”
“嗯。”感慨于又冒出一个“柒儿”,他还是应了一声,想了想又道:“你先别进来,有事我会叫你。”
“是。”门外的少年应了一声。
换好衣服,他从内拉开门,少年猝不及防愣了一下,连忙低头请安:“主君。”
看见他端着的洗漱用水,许晚之伸手去接。少年再次一愣后连忙将手一缩,差点跪下去,白着脸色道:“小奴清宇,请主子吩咐。”
“帮我把水端进来吧。”抚了抚额,他不再动手,清宇脸色一松,急忙将铜盆稳稳的端入屋中放好。规规矩矩站着,要伺候他洗漱。
走过去后摇摇头:“梳洗我习惯自己做,你要是无事,请你去帮我取份早点来。”清宇连忙低头回道:“主君,早点片刻就到,请您稍待——还请您,不要折煞小奴……”
好吧。他点点头,走过去洗漱一番,清宇想要给他梳头,他突然问道:“现在有没有热水,我想,沐浴。”
清宇躬身道:“小奴立即去吩咐。”说着瞅一眼许晚之,慢慢的退出去,出了屋子,急忙往热水房快步走。
不过片刻,就有另一个少年捧着早点过来,也是像之前那位小心翼翼的小兔子样。许晚之忍不住在心底吐了句槽,难怪这里要女尊,这样的少年真的适合圈在家里圈养“蹂躏”啊!
曲孝珏这女人也真作孽,养些彪悍的女下属也就是了,这样的美少年她家还理直气壮的一抓一大把。真是!
后山
走这一趟的本意是出来见世面,洗浴过后重新换衣束发,倍觉清爽。这么好的天气许晚之不愿在屋子里呆着,心里预计着出门或在院里先转转。想了想他还是先问问一家之主的行踪:“清宇,曲家主在哪里,你知道么?”
清宇正在给他收拾从余陵带来的几大包袱,细细整理出来放好。听到问题后立身回答:“家主昨夜歇在隔壁,只是大早便出了门。小奴不知她现在何处。”
他还不知,他与曲孝珏成了邻居。
“我去院中走走,你随意吧。”清宇却抬头望着他欲言又止:“主君,家仆内眷已经在外候着,您是否要见见?”
什么?脑中陡然想起凤姐如何接见整治下人,他眉头不禁挑了起来,奇怪道:“我见他们做什么?”让他找虐的去跟一群像女人的男人搞腹诽斗争么……
清宇想新主子上门,总要烧几把火的,一大早各房仆侍聚在门外,不就是来观观火献个殷勤。昨日已晚不便拜见,今日如何都躲不过这一说。主君却似乎完全没有那个意思……
“主子虽不常在此,奴才们来拜见,也是个礼数。”
几句话就扯到规矩上去,这一点,他不如柒儿一心只顾着自家公子满意了。许晚之是绝不可能去做这个“礼数”,想了一想,道:“让他们都散了吧,曲家自有曲家的规矩,不必因为我来了就特意问一声,一切照旧即可。”
“……是,主君。”清宇弯身低头,退出去吩咐。他一走,另一个小侍立即躬身进来,随时等着他差遣的模样。
许晚之心底奇怪,这些规矩不会是曲孝珏整出来给他的吧?在曲家主宅都没这个排场啊。只是小侍清梨还直直低头站着,低声道:“主君。”
不言不语,静候吩咐。许晚之无力了,转身出门:“我随便走走。”清梨果然躬身跟在后头。
话说那燕紫焉小姐也是初来乍到,曲家这几位她认识的刚好全是高层领导,而几位领导可不像她一样一睡就是太阳打脸,下人们只当她是贵客,没人去唤她。醒来后,先是舞着睫毛茫然一阵,思了思眼前之况。曲家没打算委屈她,开门就有人伺候。饭后,心生好奇,她也蹦跶出来。
许晚之每次见到她,她都很美。今日又换了新衣,虽然不知道她的新衣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相比于本地女子清简之极的打扮,她的衣裳可谓花俏繁复,有暗绣有明秀,彩光雅然。再被她穿得窈窕迤逦,一颦一动随着身段流荡开来,带着晨光,实可谓流动的光华了。
“燕小姐,早。”
出门就遇到他,燕紫焉也分外开心,她眼中似乎不太有男女大防这个东西,几步走到他面前,笑道:“我们两个都不早啦。”说着瞧向他身后,问道:“愚木头她们呢?”
“不知道。”
她将视线转落在清梨身上,展颜笑道:“你这位小侍知道么?”
“小奴不知,请小姐见谅……”突然见到位这么美的小姐,还来不及想她跟主子们是什么关系,清梨就先红了脸低下头去。听到这个答不上的问题,头便垂得更低了。
燕紫焉有点失望,随即又扬眉一转,欢乐起来:“你对这里也不熟悉吧?这几天不是在赶路,就是在车上赶路,终于停了下来,不如我们找些可玩乐的事来做。”
许晚之没拒绝,挑眉反问:“你有想法?”
她提议:“昨日见环城似乎很有意思,要出去逛逛么?”清梨些微一颤,许晚之有点无语,还好对象是他,她随便拐带人家有妇之夫……
“这几天累得还没恢复过来,可以先考虑一下曲家院内有什么可消遣的。”
“也对。”燕紫焉将目光在院中慢慢滑过,这些美景没能引起她多大兴趣,突然触及几只翻飞的蝴蝶,惊喜的拍手道:“我们去放风筝吧!”
放风筝……放风筝……放风筝……不禁又将她打量一遍,那明亮亮的黑眸,确实还有几分孩子气。许晚之实话道:“没有风。”
“去后山呀,那里有风的。”燕紫焉立即提出。
“你怎么知道有后山?”难道这算是古代人家园林的标配么?
“我家就有的——”在许晚之冷静的目光中小声许多,转向清梨。清梨脆声道:“确实有的,但……”
“怎么?”燕紫焉立即反问,那眼神很是好奇。“小奴不敢妄言,听说是有不干净的东西……”
这回换许晚之奇了,这么传说性的东西没想到还能在曲家遇到,他倒真来了兴致,燕紫焉抚掌一笑:“本小姐今日偏要去放一次风筝了。”
清梨如何也阻止不了一位主子一位贵客的行动,这两位也直接忽略了他的意见,不过找个风筝来还得靠他。虽是领命而行,他的心里自然觉得他们行为诸多不适宜,趁这个空档,顺便去找管事的曲泪报备一声。
曲泪沉吟一声:“着人好生护着,不可过分阻扰。”这是曲孝珏的原话,出门前一早就吩咐下来,看来一切皆在预料之中。
“是。”清梨应一声,得命后放心不少,快步赶回去。许晚之和燕紫焉在凉亭中相对而坐,一人静静喝茶,周身凌华,一人四处漫望,双眸生花。
清梨怔了一怔,压下心底诸多想法,恭敬的走过去,站在亭外拜了一拜,道:“主君,小姐,风筝找来了。”
“我看看!”燕紫焉一下蹦起来走向他,伸手去接。许晚之放下茶盏,看着那只苍鹰风筝,习惯的道了声“谢谢”。
“……主子。”清梨还未将风筝交给燕紫焉,咬了咬唇道:“请容小奴带路吧。”
“好啊。”她一把将风筝夺过来拿在手里,仔细看着很是喜欢。清梨行了个礼,侧走在前,他们走后,几个大个女人远远跟着,注意着他们的行动,却又半点不上前惊扰。
几人穿亭越廊,渐渐只朝着一个方向去,后来地势渐高,慢慢的鲜少楼阁,大树夹道。再走几刻,地势见陡,沿着走上去后,就可见一片缓坡的草坪,延伸颇广,尽头处是牵连无尽的大树,也不知道到底扩展至什么地步。
清梨停下来,低头道:“主君,小姐,到了。”
燕紫焉仰头望着这片绿底缓坡,笑道:“倒有些像塞外牧场,来这里骑马必定恣意洒爽。”
许晚之又是另一感受,在现代只要是城里就寸土寸金。乡间开发不够,尤其是她生长在南方,这样连绵的平原看着极是难得,点了点头:“虽然我不会骑马,不过能明白你说的感觉。”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跟她相处就比曲孝珏容易,他俩都是闲着没事,还一心享乐主义的人?
燕紫焉又道:“现在风头正好,我们来试试。”一听这个“试”字,难怪她这么积极,竟是没玩过么……
“我去装线。”见她拽着那风筝舍不得放手,许晚之从清梨手中接过线棒,他本想为主子代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