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几日又陆陆续续来了数名大商人,墨非皆以此话应之,只是提议各有不同,或说要救济灾民,或说要资助办学,又或建屋修桥……总之,列举了一系列的善事。当然,她也是挑人的,她对戎臻各大商人的情况早有了解,谁为富不仁,谁欺男霸女,谁品性低下,她心中都有数。这样的人,她一般应付几句便打发了,也不收礼。
但是其余入眼之人送的礼,她却一件不纳地收下了,连推辞的意思也没有,因此不可避免地在众多数商人眼中留下了“贪财”的印象。不过很快,他们就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了。
近日,戎臻突然出现了不少大善人,他们铺路修桥,免费施粥,捐钱建学……种种举动获得了百姓们的交口称赞,同时也带动了一大批人主动捐赠,一时间戎臻风气大善,即便在这清冷的冬季,也透出了一股暖人的火热。
本来那些商人还因为感觉被忽悠了而心有不忿,可是当他们听到自己的名字被众人夸赞时,才隐隐察觉其深意。
与此同时,墨非将所收的礼品全部换成银钱和衣物,以各个送礼人之名义捐赠给了难民或是孤寡老人,如此一来,因此获益的商人们无不心生惭愧和佩服。
浮图之名,经过此次,真正的名扬四野!
第一卷:声名鹊起 鱼琊
“那个浮图太厉害了,这种办法都能想到。”某院中一客卿如此道。
“是啊,如今学舍的具体章程都还未出,钱银竟然已经筹集足够了,公库居然连一文钱也不用出。”另一人也道。
“看来这次招收孤儿之事,百里先生等人想不答应都不成了。”
“那也不一定,毕竟贵贱有别,要那些贵族子弟与贫民求学于同一山门,恐有微词。”
“呵,看浮图大人的行事,估计早有打算吧!”
“且看这书舍如何创办……”
“哈。”巫越突然笑了一声,想到那日众人的表情,他就忍俊不禁。
他这一笑没关系,却让旁边服侍的仆从露出了惊悚的表情。主子向来以冷酷著称,平时在府邸也很少见他和颜悦色,这会居然莫名其妙地发起笑来,不是癔症了吧……
巫越似乎也察觉了一丝不妥,敛了敛容,继续看手中的文书。
这是墨非呈上来的关于学舍的筹划事宜。
她将学舍分为了左部和右部,左部主要招收交得起束修的贵富子弟,一些稍有资产的平民也可列入其中;右部则专收无父无母的孤儿,免费培养。这也是为了缓和贫富矛盾而不得已的措施。人们的观念不是一朝一夕能化解的,只有让更多的人开蒙启智才能慢慢转变。
除了分开教学之外,两部学子的课程基本相同,国教、史事、地理、算学、博弈、书画、礼乐、骑射等,学识教授由潜入深,又分小学、中学和大学。若要升学,需定期参加考核,考核优异者赏之。另外,增设农田水利、织染、冶炼、建筑等选修课,这其实是墨非专为孤儿们所筹划的,这些孩子不可能人人都能成为才子,多掌握一门技术,将来也可自力更生。
同时墨非还规定,右部学子年满十二岁,无论男女,皆须勤工俭学。公府不可能一直白养着这么一大群人,他们的未来完全得靠他们自己,为了能保证右部延续下去,这里的孩子必须付出比其余人更多的努力。
除了以上这些,学舍还有个特别的部院——韵秀院,所有成绩优异者或是天资聪颖者都将被送入此院,此院学子有机会受到大才们的专授,增长更多的见识。可是此院的竞争也是最激烈的,考核每月一次,三次未通过或成绩极差者将会被退回原来的学部,只有努力进取,没有后门可入。
这个章程出来之后,在才士中也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这种分科细致、有教无类的综合学院可谓前所未见,但是很多人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大量培养人才的好办法,若能办好,名留青史也不是不可能。如此一来,原本对执教还有些兴趣缺缺的才士们都有了心思。
可是令他们惊愕的是,请愿授课还要考核。墨非提出的建议是,按照各自的特长,根据办学的科目选择、收录或编写教材,教材编得好的才有机会成为授业之师。
“功名不能显达于世,但桃李满天下亦是名扬天下之壮举。”墨非如此说道。
于是府中一些名声不响,却又自认才识不凡的人开始憋着一股劲,狠命地搜集资料,精研编修,一时间王府中的书库往来者剧增。
如此忙忙碌碌,一个冬天就过了大半,雪断断续续地下着,整个戎臻依然在一片白色的覆盖中,虽冷,但是人人都能明显感觉到这一年的不同,多了人气,多了生机,多了热闹。在外面还是战火纷飞的局势下,戎臻的兴欣向荣几乎是种奇迹。
墨非披着披风,站在一座大宅子前,静静地看着很多百姓朝里面搬运木材、沙石等材料。
这就是即将成为第一所综合学院的宅子,靠近主城中心区,面积很大,环境清幽,原本是一位大富商的私宅,但是因为要博个好名声,故以极低的价格卖给了官家。此处以住宅来言,几乎不用再装修,但是若要做学院,就必须重新布置了。
因为这次善举风潮,以至于很多百姓都前来义务帮忙。这些朴实的百姓对才士们有种潜移默化的尊崇,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有朝一日能成为读书人。虽然现在只收交得起束修的富家子弟和无家可归的孤儿,但是既然连孤儿也收了,其他贫苦之家的孩子说不定也能上得起学。百姓们都如此期待着。
墨非也确实有这个打算,待时机成熟,她就要将这种办学方式推广开来。也许不用她推广,有了这个开头,在不久的将来,应该会有大批私塾公学冒出来吧!
“浮图。”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叫唤声。
墨非回头一看,只见一身深蓝色锦袍的巫越骑马而来,幽冷的男人配上黝黑的骏马,在点点雪花之下,还真像一副料峭凛然的水墨画。
在巫越身后还跟着两名骑马的武士,是偏将朔尤和步恒。
墨非行了行礼道:“主公,您这是要出游吗?”
“不。”巫越静静地注视着她,“本王要去见一个好友,浮图也一起去如何?”
墨非回道:“多谢主公美意,浮图未曾骑马出门,恐耽误主公的时间。”
巫越也不说话,驾马上前几步,手一伸,就将墨非拉上了马。
墨非面瘫惯了,但此时也忍不住微露愕然,挤坐在巫越身前,她身体僵直,原本清瘦的身体在这个男人怀中更显娇小。
巫越身后的两人也都是错愕不已,不过他们也算是明白墨非的受宠程度,所以很快平静下来,朔尤最是搞笑,原本张着嘴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在伸手往脸上搓揉几下后,立刻一本正经起来。
巫越也不待墨非出声拒绝便低喝一声策马疾驰,让刚嘴的墨非吸了好大一口寒气,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
巫越一手执着缰绳,一手紧紧环住墨非的腰身,嘴角边不经意地挂着一抹浅笑。
骑马速度太快,路边的人也没多注意这两人共乘一骑的情景。当然,即使注意到了,百姓们也不会有多惊异,因为他们也见过不少携男宠出游的贵人,不足为奇了……
“咦?那是戎臻王和……浮图?”一男子站在楼阁窗边,看着刚才马匹绝尘而去的方向低喃一句。以马的速度,平常人最多看个影子,可是这个男子竟然连坐在巫越身前的墨非都认出来了,其眼力可见一斑。
唔,不太妙啊!男子摸了摸下巴,莫非他还是来晚了?
也不知跑了多久,马匹的速度慢慢降下来,墨非眯着眼看向前方,只见白茫茫的一片大地上,出现了一个营地。
营地?这是哪里来的营地?墨非敢肯定,在一个月前这里都没有这个营地的存在。
巫越等人还未跑近,就见里面奔出一赤马武将。
“哈哈,主公。”赤马武将奔到眼前,一个利落的动作跃身下马,单膝跪地。
“鱼琊不必多礼。”巫越也下得马来,将武将扶起。
鱼琊?原来这位就是巫越府中六上卿之一的“智将”鱼琊。墨非连忙下马,只见此人不过二十五六岁,面白无须,一身铠甲,腰系长刀,目光有神带着几分睿智,他立在巫越身边,气势竟然丝毫不弱。更特别的是,他左眉尾端有一个形如紫藤的胎记,原本俊朗的脸,因为有了这个胎记而显出了几分妖冶。
鱼琊显然也注意到了一旁的墨非,他心底讶异巫越竟然会与人共乘一骑?待看清墨非时,他心中有些了然,这确实是个让人一见难忘的人。一头在寒风中缭乱的短发,一双仿若能直透人心的凤目,一身干净如莲的气质……这样的男子,清如水,煦如风,对于长年浴血的战士,实在有莫大的吸引力。
“鱼琊,这是本王府中的上卿浮图。”巫越向鱼琊介绍道。
“上卿?”鱼琊微微有些吃惊,但片刻后又露出笑容道,“浮图先生有礼了。”
墨非回礼道,“一直只是听闻鱼琊将军的大名,不想今日竟然有幸见到。这次来得有些仓促,若浮图有失敬之处还请多多包含。”
“浮图先生客气了。”鱼琊又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领着巫越等人进了营地。
一路上无论将领士兵都纷纷行礼,动作利落,井然有序。
入得大帐,待巫越坐定,鱼琊才道:“过几日鱼琊便会回府拜见主公了,主公何必亲自来一趟?”
“本王在府中待得时日太久,甚是想念军中生活,听闻你回城,便忍不住出来看看。”
“哈哈。”鱼琊道,“主公一生戎马,即便身份尊贵,也始终离不开战场啊!”
这时有侍卫送上酒水。巫越举杯闻了闻,道:“你在军中喝这么烈的酒?”
鱼琊不在意道:“如今天寒地冻,不喝烈酒,人都要僵了。”
“那士兵呢?”
“我领头了,他们还能不喝?”鱼琊笑道,“主公放心,戎臻的男人都是好酒量,不会误事的,况且军中藏酒并不多,能偶尔喝两口就不错了。”
巫越点点头,没再多说,对于鱼琊他还是很放心的。
接着他又问起驻兵的情况,两人谈起正事,朔尤和步恒也间或会插上几句话,只有墨非只能做个听客。
对于行军打仗,她还真是了解不深,即便看过几本兵法,那也只是纸上谈兵,没什么大用,在场都是身经百战的将军,她可不打算打肿脸充胖子。
听他们聊天能更了解现今的局势,虞国灭国在即,幽、景两国开始争夺战国;庆国依然不动声色,但练兵不辍;炤国二王子在远安也是蠢蠢欲动……如今即便见识不广的人也看得出来,明年将是大变之年。
与此同时,墨非也发现这个鱼琊将军和巫越的关系非同一般,至少她在府中就没见过能与巫越这么自然相处的。虽然举止间依然带着恭敬,但绝不显卑怯。
外面寒雪飘飘,帐内两人喝着烈酒,聊着天下大事。墨非忽然间有些恍惚,这种场景似乎在哪看到过,是……传说中的煮酒论英雄……噗!错觉。
第一卷:声名鹊起 独钓
几人聊兴尽了,鱼琊突然道:“此处平时常有野兽出没,主公是否有兴致冬猎一番?”
巫越眼中微亮,长身而起道:“那还等何时?”
鱼琊与其余人也连忙起身,吩咐侍卫拿来几套弓箭,在看到墨非时,鱼琊问:“浮图先生是否一同前往?”
巫越正在试弓的力度,听此言立刻看向墨非。
墨非摇手道:“不了,浮图骑射不佳,恐怕会扰了几位的兴致。”
鱼琊看向巫越,后者又将注意力转到手中的弓箭,口中淡淡道:“那你便在此等候,晚点定让你尝到本王亲自弄的野味。”
您亲自弄的野味,谁敢吃?其余人脸上表情有些怪异,墨非也是心中一突,不知道是该作何表示。
目送他们几个全副武装地驾马而去,她其实很有兴趣去观摩一下狩猎过程,但是自知跟不上他们的速度,要是中途走散,然后再遇上什么野兽,那她不是狼狈死。与其倒是丢人,那还不如乖乖留在营地等。
墨非又坐回原来的地方,一名侍从给她倒了杯茶。
她随意问道:“你们平时都是如何训练的?”
侍从显然没料到墨非会突然和他说话,他愣了一下才回答:“平时破晓出操,然后练习力量、速度、武艺和队列,骑兵的话还需要训练骑射。”
“骑兵?是黑铁骑吗?”
“不是,黑铁骑大多还留在戎臻边城,这次回来的只是两个营的步兵。”侍从回道,“每年入冬,士兵都能轮流回来探亲,即使不回家的人也能获得几日的休假。”
“原来如此。”墨非喝了口茶,目光不经意看到帐篷角落立着一个钓鱼竿,奇怪道,“鱼琊将军喜欢钓鱼吗?”
侍从笑道:“不单鱼琊将军喜欢钓鱼,营地不少士兵都喜欢钓鱼。如今正是冬闲,平时训练量减半,在没有轮到自己休假之前,我们有时间便会去不远处的湖泊钓鱼。”
墨非点点头,她虽没体验过古代的军旅生活,但可以想象必然清苦,若非冬闲,恐怕也不会有时间做别的。
“对了。”侍从突然提议道,“大人有没有兴致去冰钓?”
“冰钓?”墨非心中微动。
“是啊,湖泊就在不远处,那是一片很大的深水湖,我们在西面已经做过了窝,应该有鱼活动,而且现在士兵们还在训练,无人打扰会打扰大人。”
墨非看到外面不过稀稀落落飘了点细雪,也没刮什么风,那么去体验下冬钓也不错。
于是,这个热心的侍从为她准备好钓具和鱼饵,然后又抱着团席子就领着她朝那片湖泊走去。
这确实是个很大很大的湖,一望之下,几乎看不到边,远处山峦起伏,隐约若现,天空明朗如洗,湛蓝幽静的湖面与洁白的大地连为一片,人站在这天地之间,仿佛变得十分渺小。
墨非有种心灵被洗涤的感觉,实在太美了!
“大人,东西已备好,您随时可以开始垂钓。”侍卫的声音将她的心神带了回来。
墨非盘坐在席子上,接过侍从手中已经上好饵料的鱼竿,轻轻甩了出去。
侍从见她神情专注,便安静地退开。
这样垂钓,墨非还是第一次,迎着微微的寒风,坐在白雪皑皑的天地之间,看着湖面粼粼波光,空中雪花飘舞,四周寂静无声,天上地上仿佛只剩下她一人。
这种感觉很奇妙,仿佛一下子入定般,连身上刚开始的那点寒意都慢慢消失不见,宁静,清远,空明……
墨非就这么静坐湖边,感觉不到外界时间的流逝,有如与天地合一。
当那几个外出狩猎的男人回来时,看到的就这么一个画面:广袤天地之间,千雪无垠,青衣少年,冰湖独钓,那种仿佛超脱于世的明,那种仿佛能涤荡人心的净,令人心如止水,见之难忘。
“哒哒哒”几声,尽管放缓了速度,马蹄踏雪的声音仍然打破了这片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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