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彬——郁彬——”叶显德看到郁彬,情急之下,竟然从床上掉了下去。他的腿,早就不能走了,他现在是个瘫子,所以他明白他真的时日无多了,有些事,必须要坐。
“爹——爹——”郁彬被勒令不能来看父亲,这么多日来,父亲难得再见一面,虽然你之前没甚感情,但此时此刻,忽然有种难言的悲凉,让父子两人不由得想一起痛哭。
“郁彬,你一会把家里人全部叫到议事厅去,全部,我有话跟他们说。”
郁彬猜道:“是……郁枫的身世吗?”
“对,没错,还有这个家究竟该给谁……是你的,郁彬,你快去叫人。”
郁彬深知这次把大家召集的分量,想了想,背起父亲:“您不能在这里,您先去我那院,咱们天一亮,就去议事厅!”
叶郁枫,你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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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筝身子特殊,是小辈里,唯一坐着的。议事厅不大,她看着满屋子的人都站着,而她自己则坐着,说不出的别扭。但更让她心里不安的是,一大早,就被唤到议事厅来,据说侯爷有话要说。
老太太一直和严夫人耳语,看得出来,她们也不知道侯爷要做什么。
“侯爷来了。”这时听人小声议论,采筝循声望去,便见侯爷由郁彬推着走了进来。他坐在轮椅上,形容消瘦,可眼神竟神采奕奕,里面藏着一种可怕的光彩。尤其是看向郁枫的瞬间,仿佛投射出一道野兽般要吞噬一切的恐怖眼神。
采筝惊觉不好,想要站起来,此时严夫人却按住她的手,问自己的丈夫道:“侯爷身子不好,有什么话想说,等身子康复了,再说不迟呀。”
“康复?我还好的了吗?”叶显德咯咯冷笑:“我好不了了,但你们也别想好……”忽然觉得嗓子有点紧,十分不舒服,可能是早上起来没有喝水的关系,他朝郁彬道:“水……给我水……”郁彬赶紧去桌上倒了杯茶递给父亲。叶显德喝了水,嗓子好受了些,阴测测的道:“今天人都齐了,我要说一件事……我……”奇怪的感觉,又来了,嗓子异常的紧,他本来以为干渴所致,可是喝了水,反倒更难受了,他捂着嗓子,使劲咳了几下。
“侯爷不舒服,快叫大夫来。”采筝当机立断的吩咐下去。
众人的注意力全在侯爷身上,并没在意这次发号施令。
郁彬见父亲不舒服,忙让人抬着父亲坐到椅子上:“爹,您想说什么,快点说吧。”
老太太此时突然出声呵斥郁彬:“不孝子,你爹病重,你不知吗?不让他好好养病,却督促他开口说话。”说完,对叶显德垂泪道:“我的儿,娘求你一句,不管什么大事,改天再说不成吗?”
严夫人冷眼旁观,丈夫这个时候要开口,绝不会是好话。
叶显德哑声道:“我今天一定要把这个家血脉理清……”最后一个‘清’字,几乎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
采筝和郁枫互相看了一眼,齐齐捏了一把汗。他们早料到侯爷可能会走这一步棋,所以让庄咏茗动手脚把侯爷的嗓子毁掉。可惜,他们慢了一步,或者说侯爷快了一步。
严夫人揪紧帕子,起身到丈夫面前,急道:“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会处置他们的,侯爷赶紧回去休息吧。”叶显德推开妻子,恶狠狠的道:“滚开!我要……我要……咳!咳!”
严夫人一看有机可乘,趁着丈夫没发出声,道:“家丑不能外扬,侯爷不给那孩子起名字,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大家也都知道,何必再拿到场面上说呢。”
此话一出,胡姨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发现四周的目光都在看自己,忙往地上一坐,哭道:“太太怎么能这样冤枉人呦,侯爷——您这样看奴婢吗?您不给孩子起名字,是怀疑奴婢偷人?”
众人哗然——采筝见尚夫人那院的,先是惊讶,接着便露出一份看热闹的暗喜模样。她清楚,侯爷要说的绝不是胡姨娘的孩子,而是郁枫。严夫人在故意打岔,想把水搅浑。
老太太震惊的几乎站起来,把身子往外挪:“这、这是在说什么?胡姨娘怎么了?”
叶显德气的抓心挠肺,他一着急,更是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你——你——你——闭——”
采筝见了,决定火上浇油,厉声吩咐道:“快把胡姨娘关起来!都愣着干什么?”
叶显德气的哆嗦,他宠爱胡姨娘,她蒙受不白之冤,还受惩罚:“郁、郁枫不是——”可嗓子像破风箱,呼呼的出气,却发出声来。
此时胡姨娘见有人来拉她,哭的越来厉害,众人全去看她,竟没人听叶显德的话。郁彬一见形势不好,立即代替父亲大声道:“父亲想说,郁枫不是太太所出,根本不是嫡子。”
声音洪亮,传遍议事厅每一个角落。
第84章要把之前失去的时光统统补偿回来
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连胡姨娘也不哭闹了。
郁彬说罢;扫视了下屋内;道:“父亲让我带他来这里,要说的便是这件事。是不是?爹?”他俯身来看父亲的脸;却发现父亲嘴斜眼歪;已经没法说话了;但是一个劲儿的点头。
采筝咬唇,心道;完了,完了。用余光看郁枫;他却显得很镇定,似乎已经做好失去一切的准备了。
此时严夫人推开郁彬;着急的唤:“侯爷——侯爷——您醒醒啊——”
“大夫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就见庄咏茗拎着藤箱跑了进来,到侯爷面前,拿银针扎中穴位,想把侯爷救回来,但不一会,他就颓丧的摇了摇头:“侯爷……怕是不会好了……”
严夫人瞅了眼悲伤欲绝的老太太,恨道:“治不好病,要你何用?!”
“先把侯爷送回去,万万不能再让人打搅他了。”庄咏茗用责怪的口吻道:“我记得说过,侯爷需要静养,不能动怒的,今日之事……”与他无关。
严夫人便指着郁彬的鼻子骂道:“你做的好事!”
郁彬怎料父亲没法说话,功败垂成,他跪到叶显德面前,大声问道:“爹,您说郁枫不是太太所出,您听得见吗?听见便点头。”
叶显德听的到,却说不出话,用力的点头。
严夫人抹着眼泪对庄咏茗道:“侯爷……已经不能识人了,还净说胡话,你真的一点办法没有了吗?”
郁彬道:“太太,这话不是侯爷的胡话,是神志清醒的时候说的。”
采筝此时站起来,大声道:“那就是哥哥糊涂了,这种事从病人口中听说,也能当做真的,随口乱说吗?如此污蔑太太,我……我……啊!”她捂着肚子,扶着椅子痛苦的慢慢坐下。
那边还乱着,她这边也有了状况。丫鬟婆子围上来,瞧的瞧,看的看,赶紧扶着采筝下去了。郁枫也跟着闹,跑到老太太那儿,抱着老太太的胳膊,哭道:“老祖宗,哪个是我亲娘,我亲娘在哪儿?”
严夫人勃然大怒,上去便给郁彬一耳光:“混帐东西!你弟弟问你呢?你相信这混帐话,你告诉他,谁是他娘亲!”
郁彬这才想起来,父亲并没跟他说谁才是郁枫的亲生母亲,他趴在父亲耳边,急道:“爹,您亲口跟我说的,您快点开口!”
严夫人恨道:“胡闹!快把侯爷送回去啊,都愣着干什么?!”便有人上前,拉开郁彬,把叶显德抬回卧房了。
郁彬颓然后退了几步,他知道,这一次失败了,再没翻身的机会了。
严夫人跟在侯爷身后,气的一甩袖子:“回头跟你算帐!”
老太太则护着郁枫,老泪纵横:“别听他们胡说,别听他们胡说。”郁枫哭泣的时候,忙里偷闲,嘴角微微翘起,朝郁彬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
郁彬见屋内的众人全都用奇怪的眼神看他,一咬牙,大步流星的跑了出去。
—
秋老虎发威,晌午的时候,热的人不敢在太阳下走,丫鬟婆子们又开始躲起来偷懒。院子里静悄悄的,自从上次侯爷把大家叫到一起,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反而急火攻心,病的更重了。
郁枫轻轻推开屋门,屋内侍候的丫鬟见是郁枫少爷,其中一个悄步上前:“少爷,老爷没醒,太太不让人打扰他。”
“……你们出去。”郁枫低声吩咐,目光投向床上的叶显德:“太太责怪下来,我担着。”
丫鬟们互相看了一眼,见侯爷睡的深沉,一时半会用不到自己,便告退了,留下郁枫少爷与侯爷在一起。
郁枫搬了个绣墩坐到床边,看着叶显德的面庞,轻声道:“……郁彬哥哥走了,回到贵州去了,唉,他本想留在京城的,可是母亲不让。我猜他以后是没法回来了,上次他太丢脸了,当着那么多的人面,说我不是太太生的……结果你没法出声,他一个人什么证据都没有。不光是母亲震怒,连老祖宗也气的不像样。”
叶显德睡的很沉,郁枫看着他,继续轻声道:“可惜呀,你说的太晚了,如果一早捅破,或许离家的就是我了。其实我早做好离家的准备了,虽然觉得采筝跟着我会受苦,很对不起她。但是,我对叶家的东西,并没任何留恋。跟你说这些,你或许不信。唉,我本就不是嫡子,一个丫鬟生的,按照辈分,我是你庶出的弟弟,庶子不继承爵位是理所当然的。不过……”他撇撇嘴:“不过事与愿违,你病逝后,爵位真的会落到我头上。”抱着肩膀,歪着头看叶显德,过了一会,轻声问:“你真的听不到吗?”
叶显德没有睁眼。郁枫就自顾自的说:“我会好好照顾郁彬和郁……对了,最小的弟弟,你还没来得及起名字。唉,我真的没想到你发病会这么快,我本意没想让你这么快生病。总之,我会好好照顾他们的,所以……放心的走吧,去了那边,向老侯爷跟她,好好赎罪。”说完这些,郁枫沉默了一会,俯身想给叶显德盖盖被子,突然间,就见叶显德睁开眼睛,两只手猛地掐住郁枫的脖子,瞪眼瞠目,口中啊啊的叫。
可一个重病的人,哪里是郁枫的对手,郁枫稍一用力就掰开了他的手。他揉了揉脖子,道:“我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你偷袭我,也没胜算。”也叶显德气的只捶床板,可是口中发不出声音。
郁枫则站到一旁去,做出一个嘘的动作:“附近没人,大家都去午睡了。就你和我。”
“……”叶显德愤怒的看向郁枫,似有千万言语想说。
“你既然这么想说,你能告诉我她的尸骨埋在哪里吗?我想把她好好安葬。”她指的是自己的生母。
叶显德露出一抹冷笑,不住的摇头,他不能让他有一丝丝的如愿。
“就知道你不会说,所以我早就暗中派人去寻了,已经找倒了。”郁枫叹道:“后园的柳树下,对吧。”
叶显德见郁枫已经知道了,连最后让他痛苦的事情也有了着落,他呜呜的嚷着。
“嘘——嘘——这么多年没有像样的对话了,你不要急,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郁枫想让他稍安勿躁,但叶显德不仅没安宁,反倒更大声了,他痛苦的揉了揉太阳穴,不解的问:“你这是干嘛呢?你注定不久后就要死了,不想死个明白吗?比如我什么时候好的?怎么好的?你为什么得了病等等。”
叶显德当然想知道,他期待的看着郁枫,这是他最后的愿望了,想死个明白。
“……”郁枫认真的思忖了一下,笑眯眯的道:“还是不告诉你了,说起来太麻烦了。总之,我已经好了,多谢你赏我的几年痴傻时光,否则我也娶不到颜采筝。哦,对了,你一定好奇颜采筝生的是男是女,对不对?放心,这个,明年烧纸的时候,我一定念叨给你听。”说完,朝病榻上的人灿烂的笑了笑,大步跨出了门。
叶显德用仅有的力气,紧紧揪住被子,脑门一疼,昏死了过去。再醒来时,周围黑漆漆的,隐约看到床头坐着一个女子,似曾相识。
“谁?你是谁?”他发现他又可以说话了。
“是我啊,侯爷……”
叶显德惊声尖叫:“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这时,围在他身旁的丫鬟,只见昏迷中的侯爷呜呜呜呜痛苦的□,两只手胡乱挥舞,都吓坏了。其中几个见大事不好,赶紧连夜去叫太太,等人把严夫人叫来,侯爷早已经没了呼吸。
丫鬟把侯爷最后的情形讲给严夫人听,严夫人漠然道:“……看到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
六年后。
采筝合上手里的信,对外婆家来送信的仆人,叹了声道:“知道了,回去告诉外公他们,我都好,他们照顾好自己,不用担心我。”那仆人应声道:“是。”随着碧荷下去用饭了。采筝则捏着手里的心,杵着下巴悠悠叹气。
“少奶奶,少爷叫您过去一趟,小少爷又在书房捣乱了。”
“……”她便更加沉重的长叹道:“真是不省心。”儿子出世后,她日盼夜盼的希望他长大,可长大了,不用奶妈时刻抱着了,她才发现满地跑的小孩更叫人费心。采筝刚到书房门口,就听儿子胡搅蛮缠的嚷道:“爹——爹——陪我玩——”
采筝嘴角抽动,有其父必有其子,她推门进去,见儿子趴在桌子上,捂着郁枫面前的书卷,不许他爹看书。
“采筝,你来的正好,快把他弄走。”郁枫无奈的道:“赖了有一会了。”
采筝过去,牵过儿子的小手,道:“你爹准备会试,考不上,看他剥你的皮!”
郁枫抗议:“我怎么会那么凶!”
采筝瞪眼,郁枫笑道:“好吧,好吧,随你说,快把他带走。”
“娘,爹爹是不是很笨,要不然为什么总是读书啊……大伯他们都不读书的。”
郁枫:“……”
采筝道:“谁跟你说你爹爹笨的?”
“老祖宗说他磕坏了头……”小家伙咬着手指,有点怀疑的看向父亲:“是真的吗?”
郁枫:“……”
采筝使劲扯了下儿子:“聪明人才读书,你那几个伯伯叔叔,再读也不开窍了,所以才不读书的,懂吗?我已经给你找好了私塾先生,下个月初一,你也得给我进学堂。”
小家伙一噘嘴:“我不!”见母亲不为所动,抱住她撒赖:“我不嘛,我不嘛——”奈何他母亲经过多年的锤炼,早就对撒娇这招习以为常了,拎着儿子小手,一字一顿的道:“撒娇也没用,以后记得,娘说一不二,你再来烦你爹读书,我就打你。”
郁枫皱眉,低声道:“真凶。”
采筝抱起儿子,道:“我凶他,还不是因为你惯着他!”丢下这句话走到门外,让奶妈把儿子领走,折返回来,将门关好,在门口看丈夫:“郁枫……”
他笑眯眯的道:“嗯?”
“我外公来信说,燕北飞死了。”他当年离开京城,落草为寇,这几年官军抓匪寇抓的勤,躲得了初一没躲过十五。据说慌不择路,跳进水里,淹死了。
“我知道。”郁枫道:“昨天我去赵家做客,他家二公子与我说过这件事了。”
“……”采筝不想再说这个了:“对了,鸣绯的孩子到年岁了,想进府做书童,我没答应。”
郁枫道:“她怎么还惦记着这事?!上次庄咏茗来的时候,不是提过一次了吗?你要是答应,你大伯和大伯母又得来闹了,嚷嚷说什么妾的儿子要进侯门读书,以后想压嫡出的一头了。可别这么做,闹都要闹死了。”侯爷死后,庄咏茗又被投进了大监,但后来采筝反复游说严夫人,说是因为郁彬做的那件事才使得侯爷病故,怪不到庄咏茗头上。几番周折,庄咏茗总算是平安出狱,本来第二次入狱的时候,与他悔婚的颜采篮改变主意,还是想嫁给他。之后,他就有了一妻一妾。
她连连点头:“没错。”说完,朝他笑道:“我走了,你要好好读书。”
“……”郁枫愁眉苦脸的道:“……是。”
采筝走回来,揉着他的脸道:“忘了么,你可答应我,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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