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欣慰无比,更加欣慰的事也来了,吕择给我打电话:“我们什么时候见面谈一谈?”
“什么时候?”
他大概是没有想到为兄我如此痛快,顿了一顿,才说:“等我找个时间,再通知你。”
“没问题。”
这还差不多。虽然我们小时候生分了点,但也没什么深仇大恨的,弄到如此田步让外人看笑话,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我也不是要和他认亲,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是他能不再找我麻烦那我至少省下三分之二的心。
小受:
吃饭的时候,吕择突然说:“你已经很久没有去见那个人了。”
我刚咽下一口菜,听到这句话时的感觉是真真正正的如鲠在喉,抬眼看他:“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他看着自己碗里的食物微笑,“如果能永远这样多好。”
真不知道他发什么神经。
而我真的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许享了。刻意地不见,刻意地不想。只是偶尔梦里头还会出现那个除夕夜的烟花。只有烟花。灿烂至极。转瞬成空。
再次遇到他,完全地在我意料之外。有天陪同部门经理一行人去视察即将竣工的楼盘,我走了一段想起有东西忘了在车上便又返回去取了趟,再回来时发现大部队已经不知去向了,也懒得找,其实我不过是心血来潮来凑凑热闹,正啄磨着随便瞅上两眼然后走人去吃饭,身后却传来许享的声音:“小瞿洋?”
我扭头,看见他那副样子我气不打一处来:“你谁呀?我不认识你。”
他一下子顿住了。
看着他突然变得尴尬得有些不知所措的眼神我又有些于心不忍,僵了半分钟,终于还是软了下来:“你在这儿干什么?”
“哦,兼职。”他讨好地冲我笑笑。
我也懒得管了。
“中午了,有没空?一起吃个饭吧。”
我其实不想和他一起去吃饭,可我更不想看见他失望的眼神,他满怀期待地盯着我,我一个不字终于没能说出口。
我们向外走,他说:“这儿离新花园就几步路,你等会儿我去换身衣服。”
如果我说他死要面子,指的就是最表层的那个意思。“拜托!吃个饭而已,有多少人看你啊,还在乎什么形象!”
“我有什么形象,主要是拍给你掉价啊。”他拍拍我,快步向前走去。
许享就是这样一种人,话不算多,也不见得是什么甜言蜜语,但却能三言两语就让你沦陷。
可是他却不自知。迷人而伤人。
没过十分钟他就回来了,换了一身深蓝色的西服。我突然觉得他和吕择是真的很像,眼神深邃步态沉稳。他可以很好的,为什么偏偏就要那样,作践自己呢?
22
(接上)
我们在饭店坐下来叫了菜,我说,这次我请你。
“好。”他点一下头,又问:“过完年就再没有见过你,不在新花园住了?”
“嗯,搬了。”
小攻:
我突然有点后悔自己心血来潮叫小瞿洋一起吃饭的举动了。他自从看到我起脸色就一直不怎么好,我有愧于他,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还好这种两个人的尴尬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因为,吕择又出现了。我当然不会没有自知之明到认为他是找了个时间来和我谈一谈来了,他向我们这桌走来,气色比起小瞿洋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地不好。我有点好笑,至于吗,把情人盯地这么紧,以后有机会我得开导开导他,要相信自己的魅力。
我也想提醒小瞿洋注意,但转念又想到他是多么地不乐意我管他们之间的事,只好不上不下地坐在原地,权当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他很快就走到了小瞿洋身后,小瞿洋正低着头吃东西,感觉到侧面站定个人便斜了一眼,一眼之后发现不对劲,抬头缓缓向上看去。
小受:
他穿了一套和许享差不多颜色的西服,正阴沉沉地盯着我。我有一瞬间的心神恍惚,恍惚到分不请他们哪个是哪个。
“你知不知道刚才工地上发生了事故?他们找遍了工地没有找到你,打电话关机,我都快急疯了你知道不知道?现在多少人在外面到处找你,你却坐在这里和他共进午餐。”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很好。”
“我……”我突然莫名其妙地开始害怕,心脏跳得很快,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无甚表情地看了一眼许享,又看我一眼,转身向外走去。他眼里深深的失望刺痛了我,我不知道我有什么错,可我还是起身追了上去,我甚至有一种奇怪的错觉,如果这一刻我追不上他,我就会永远失去他。
他已经出了饭店门,正在向他的车走去。我与他的距离不过两三米之遥。有人迎面而来,与他离得很近。
很近。
那个人突然毫无预兆地贴上去伸出一只手拦腰扶住了他,我看到吕择背对着我的身体抽搐了一下,又是一下。我呆立在原地,这个场景有如电影慢镜头般清晰而漫长。然后那人松手,闪身,另一只手里刀刃反射出的寒光就在一霎那触目惊心地射入了我的眼睛。
寒光,以及血光。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冲过去抱住吕择歪向一边的身体的,我跪在路边,拼命地想抹去他身体里不断涌出来的血,可是它们还是越来越多,染红了我的双手,染透了他的上衣。
有人尖叫,有人围了过来,可是我却觉得他们都如同在世界尽头那样遥远。
有个人蹲在了我的身边,“这是怎么回事?”是许享的声音,抖得厉害:“这他妈的是怎么回事?”他拨开我的手用力按住那个血不断涌出的地方,“打120!快!”
一切都是混乱的,血迹,救护车鸣叫的声音,很多白色的身影在眼前晃来晃去。
“病人失血过多需要大量输血,快去准备一下。”
“输我的血吧医生!快一点!”
“你嚷什么啊站一边去,也不是是个人的血就可以输的你知道吧?”
“我们是兄弟医生,他妈的亲兄弟!”
他说什么?亲兄弟?是啊,我早就说过他们很像,是由内向外散发出那种像意。我没看走眼,不是吗?
手术间的红灯亮了起来。那一点红是迷蒙的,像一场荒唐的梦。
小攻:
挨到医生从手术间里出来的时候我突然头晕目眩,浑浑噩噩之中觉得仿佛是重回十二年前的法庭,自己正等着法官一锤定音的宣判。
我想冲上去按住那个医生的脸让他不要摇头,或者扼着他的脖子让他说没事,可就像当年一样,我动不了,眼睁睁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对不起……”
真他妈跟当年一模一样!
我突然觉得我的这一辈子就是一部三流的肥皂剧,不如意的爱恨情仇演个没完没了,什么滥桥断都敢往上凑,可偏偏就是不给弄出点小高潮——在我渴望奇迹的时候,奇迹一次也没有光顾我过。
我完全没有印象自己是怎么到警察局录的口供,怎么在大街上溜达,又是怎么走回去的。天虎哥站在门口,看见我他说了三个字:“不是我。”
我点点头,这个世界上我只剩下他一个亲人了,如果连他也不相信,那我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再信得过什么。
小受:
在警察局有人问我,你能描述一下凶手的相貌特征吗?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记得染红了双手的鲜血,从吕择腹部的伤口里不断汩汩涌出。
许享也在,和我一样地失魂落魄。他们问他,你和死者是什么关系?
死者?
他们说,死者。
不不,怎么可能?吕择他几个小时前还走在我的前面,我们之间相距不过两三米。许享你也可以作证的对不对?他当时就站在我们桌子边,对着我说了很多话,这一幕一幕都是真真切切的呀,对不对?
“你干什么笔录还没做完!”有人拉住我,“你别激动啊你要干什么去?”我一点也不激动,我不过是想回去看看,说不定吕择已经醒了,我去看他他会很高兴。虽然他阴沉,冷漠,有时候表达的方式很奇怪,可是我知道他比任何人都在乎我。我们才刚刚开始,我不能想象也想想不了,难道真的就能那么残忍,生死一瞬?
有人送我回去,他们怕我情绪不稳定。我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去哪儿,我对坐在驾驶位上的人说,你送我到宾馆吧,随便哪一个。
日落黄昏,我站在一间北向陌生的房子里,阴冷潮湿的空气隔绝了一切温暖的颜色,冰凉的床,空荡荡的寂静。
当所有混乱的幻像都沉淀下来的时候,我才终于肯接受,吕择他,再也不会回来。我没能追上他,不过隔了两三米的距离,便是永远的错过。我为什么要答应许享和他一起去吃饭?如果我不去就好了,如果我不去,吕择也不会在那里出现。那样或许就什么都不会发生。那样的话我们现在应该是坐在一起吃晚饭了吧,他吃着吃着就会抬起头对我笑一下,神色温柔,就像平日里的每一天一样。
我站在窗边任悔恨和绝望静静蔓延,夜幕降临,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23
小攻:
我去了一趟我家的老宅。红顶的小洋楼,自从我妈走后就没有人住,不过短短数月便看着有些破败了。
故地重游多多少少会想到一些旧事,可偏偏我看到的一切都麻木得很,墙是墙,窗是窗,全都是死物,带不出一点人气来。甚至连一点温情的感觉都体会不到。
我没等到我妈的原谅,也没等来吕择的只字片言。当年错开一步,从此步步皆错过。大概从我离开这个地方的时候起,这个地方也彻底地抛弃了我。
我妈过去常说我不像是个在这种家庭长大的孩子,她皱着眉头看我:真不知道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个性,得过且过。
她的话一直到现在都是对的。可如今的许家却只剩下我一个得过且过之人,当真是应了那句祸害遗千年。
这世道真他妈的讽刺。
小受:
父母给我打电话,瞿洋,你来这边散散心好吗?
我的事他们知道多少,我猜不到,而且全无心情去猜,我只是说好。辞掉工作,离开,是否所有的记忆就能随之烟消云散?
我走在陌生的土地上,与陌生的人群擦肩而过,如此疏离,空荡荡的寂寞渐渐吞噬着伤悲,最终幻化成麻木将孤独代替。
我终于可以平心静气地去想吕择和许享,亲兄弟,许享这么说。那是他们之间的故事,我在其中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配角而已。而我自己的故事呢?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失去的和得不到的,最后不过是空空如也。
多么多么失望的结局。
我时常坐在海边,一个人,一整天。只有这片广阔无垠的蓝无论何时都没有改变,永不停歇的潮涨潮落是它深沉而悠远的叹息,绵长起伏,仿佛能抚平世间所有不堪的过往。
身边的收音机里传出熟悉的旋律,
Hiding from the rain and snow
Trying to forget but I won't let go
Looking at a crowded street
Listening to my own heart beat
So many people all around the world
Tell me where do I find someone like you ……
是啊,诺大的世界,茫茫人海,只有一个人,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人,当我看到他的时候,会祈祷时光静止,会渴盼他的眼里只看到我,会希望他能与我有着相同的感受。只是,在发生了这么多以后,我与他之间的距离,大概比不相识的陌路人离得更遥远了吧。
小攻:
有个律师给我打电话,说是吕择生前立下遗嘱,他在东恒的股份,半数是留给我的。
我不准备要,想起来都不好受。而且,从我对我妈说恕儿子我不孝了的时候起,这个家的一切便再也与我无关了。可是天虎哥说,别给我玩狗屁情操,你他妈有什么就怎么着地半辈子都过来了,非得挑在这个节骨眼上觉悟一回?这钱本来就该姓许,你跟它过意不去个干!
与其说我突然间就想通了,不如说是天虎哥的这一番话深深折服了我。也是,事情已经注定要变成这个样子了,拿了和不拿又能有什么区别。
我也不多想了,有什么,就是什么吧。
小受:
突然接到一个律师打来的电话,他说是有关吕择遗嘱的事,希望我能回去一趟。
我答应了。我并没有打算一直呆在父母这里,虽然这里很好,平静,安宁,有亲人环绕在身边的温暖氛围。但这里没有我要的生活。
已经没有下文的悲剧,还等着我来亲手来画上句点。虽然很残忍,可我不得不面对。
三天后父母送我到机场,母亲拉着我的手说:“瞿洋,在那边要是不开心就再回来,我们随时欢迎你的。而且,不论你作出什么决定,爸爸妈妈永远站在你这边。”父亲站在旁边对我鼓励地笑笑。
他们都是不会轻易流露感情的人,加上这些年来聚少离多,此刻他们能给我的,也只有宽容和祝福。
我回到了熟悉的城市,在我和吕择曾经生活过的房子里,我打开了吕择给我的信。并不很长的几段话。他的字迹很工整。
'瞿洋,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当然或许你永远也看不到这个,我真希望会是这样。可有时候预感是个很奇妙的东西,而且,我从来不是一个乐观的人。所以今天晚上,我要写下这些。
如果我的一生注定这么短暂,我还是要感谢上天让我遇到了你。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我最快乐的时光。记得我们一起去旅游,在海边聊天……你知道吗,我并不善于表达自己,也从来没有像那次那样对另一个人敞开心扉过。多么希望以后我们还能再有这样的经历。
我永远都记得当我在酒吧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你盯着我笑着问,你相信一见钟情吗?我那个时候真的觉得所有的光,那些闪亮,都是从你的眼睛里散发出来的,并且只笼罩着我们两个人。
时间过得这么快,转眼间两年过去了。
刚才吃晚饭的时候我对你说,如果能永远这样多好。说这话的时候我突然很伤感,明明在一起,一抬头随时就能看到彼此,却好像你随时都会从我身边消失一样。
真舍不得和你分开。
我曾经一直对一个人无法释怀,我嫉妒他如此不经意,却能得到我梦寐以求的极其珍贵的东西。可,他从不珍惜。
不过那些都过去了。我现在觉得自己很幸福,即使你不能像我爱你一样地爱我。至少我在可以把握的时候,不曾错过些什么。
谢谢你给给了我这样的机会。
瞿洋,如果你读到这封信,我还想请求答应我一件事。我的遗产,包括东恒的一些股份以及其它,我希望你能接受。不要拒绝,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些,可是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信任的人,除了你,我不知道这些东西还能交给谁。如果你对我还有感情,哪怕不是爱情,也请你千万,千万不要拒绝。就当做你为我做的最后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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