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显难看,他再度启口,“如果没有,你凭什么发兵围攻颜漫罗,纵然她该死,也当等陛下的命令下来,否则你没有资格做决定!”
段则逸冷然一哼,反过来质问:“尹国师,你如今处处与我作对,又对颜漫罗多加袒护,可是对她有了感情?”
寐瞳闻之不觉一惊,继而眯起眼,目中含着一抹危险的气息,“我并未袒护颜漫罗,而是她确实不能死,万一苍蘅与玄漪起战乱,死伤无数不算,更是闹得人心惶惶,有损陛下声誉,我不可能置黎民百姓的安危于不顾,相信陛下也不会!”
“好一个尽心尽力衷心为民的国师大人啊!”段则逸讥讽道,而后坚定地表态,“那你就听好了,今日我必杀颜漫罗,无论你怎么说都救不了她。”
寐瞳的嗓音似又低沉了几分,“若是如此,那么我也不再与你讲任何情面,大不了你我战一场,我倒要看看,是你的百人箭仗更厉害,还是我的精骑队伍更了得。”
犹如战帖下达,恍然间那块空地上双方战起,场面极为混乱。反是那主事的二人退到了战乱之后。
寐瞳的精骑本就十分了得,段则逸的百人箭仗要取胜,只能倚仗人数的优势,偏偏照如今的形势看来,显然是寐瞳那边更占上风。段则逸如此狡猾,又岂会将自己投入纷乱中,拉着罹湮退到远处,忽见那厢漫罗似是在与寐瞳争执,便是趁着那个机会,他忽而下令,“射杀颜漫罗!”
寐瞳猛然惊醒过来,却见数十支箭射向他们的方向,他立刻上前,手握玉箫将箭矢一一打落,却忽又听到身后传来容轩的一声惊呼,“漫罗!”
寐瞳立刻回身看去,惊见漫罗正挡在容轩的面前,双手抓着对方的上臂,而背部插着一支箭,似乎正中心脏的位置,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裳。瞧那阵势不难看出,是漫罗为容轩挡了那一箭,偏生这支箭恰恰命中致命部位。
他迅速闪至漫罗身旁,担忧地唤道:“漫罗,漫罗!”而那女子显然很虚弱,双唇微微翕动,却终究一字未语。
远处段则逸瞧见这般情况,满意地笑起来,随后又扬声道:“杀颜漫罗,不准手下留情!”
寐瞳赶紧拉过自己骑来的白马,冲着容轩催促道:“立刻上马,逃得越远越好!”言下挡在二人身前,将那破风而来的箭支打落,继而又喊道:“快一点!”
容轩带着漫罗飞身上马,临走前对寐瞳说了一句,“谢了,我欠你一个人情,他日必定涌泉相报!”而后拉过缰绳,狠狠一掌打在马身上,只听白马长嘶一声,飞快地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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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些的时候,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容轩驾马一路往苍蘅的方向逃去,至夜已达玄漪边境。某废弃的寺庙里,容轩将漫罗拥在怀里,是时漫罗已被封住了各个重大穴位,血是止住了,可人却奄奄一息。
容轩拼命地唤着她,“振作一点,漫罗,你不可以死,绝对不可以!”
虚弱的人儿脸色苍白,好似那一箭已将她体内的血全部抽干,几近透明的脸,越发映衬得漫罗的脆弱。微微睁开眼,她淡然地看向容轩,继而无力地启口,“容轩。”
“我在,我一直都在这里,我还没离开你,所以你也不可以先离开我!”他使劲地摇头,心里仿佛难受到了极点。
而漫罗却轻轻地扬起了唇角,笑得很荏柔,“傻瓜,我死了就没人再困住你了,你也不用再留在我身边当男宠,那样,岂不更好?”
容轩依然在摇头,那一刻,漫罗好似在这个向来冷傲的少年眼中看到了一丝泪光,意识恍惚间,只听他说:“不好,一点也不好,我不准你死,颜漫罗,你听清楚了,我不允许你就这么死了,你要是敢死,就算追到阎王殿,我也定要将你追回来。”
漫罗唇边的那一抹笑意忽而浓烈了几分,努力地伸出手,她轻轻地拂过容轩的脸颊,那般细细地抚摸,指尖的冰凉带过每一分肌肤,“容轩,最后回答我一次,你可还恨我?”
容轩微怔,沉默了须臾,忽而启口,“这种时候别再说这些了。”
漫罗嬴弱地合上眼,久之又缓缓睁开,“可是,我很想知道。”她的声音很微弱,但容轩却听得分外清晰。
一个伤得这般重的女子,明知自己可能有生命危险,却仍旧如此执着于一个问题的答案,那只能说明,她是真的很在乎。
容轩突然笑了,笑得很浅,带着些许的苦涩,“你怎就如此的傻,难道你看不出来吗?我爱你啊,漫罗,你让我爱上了你,如今我又怎么忍心再继续恨你?怎么舍得再伤害你?”他紧紧握住她的手,郑重地启口,“答应我,千万不能死了,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卷玖拾捌 乐师
寐瞳是一名乐师,从某种角度来说,确实可以这么认为。当年萧珏最初遇见寐瞳的时候,寐瞳还未及冠,那一年他坐在城南小溪边的柳树上,吹着他最爱的那支曲子——乱红。那天萧珏就坐在柳树下,望着水面倒映出的杨柳翩翩,听着那支略显忧伤的萧曲。
后来萧珏问寐瞳,“你可愿跟我回去?”
寐瞳依然坐在杨柳树上,高高地看下来,见萧珏抬头望着自己,他好奇地偏了偏脑袋,“回去哪里?”那年他并没有今时今日的霸气与邪佞,那一眼之间给人的感觉很美好,绝色的容颜配上那一双灵动的眼睛,是那样的楚楚动人。
萧珏说:“跟我回宫里去,皇宫里有很多好吃好玩的东西,我都能给你。”
寐瞳浅然笑起来,那笑容犹如阳光一般温暖和煦,他说:“那你能让我当官吗?”当时那话放在如今,他或许不会说,可当年他却问得那样理所当然。
萧珏好笑地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男孩子,“当然,你想当什么样的官?”寐瞳想了好久,而后回答道:“乐官。”
寐瞳跟着萧珏入宫的那一年,他才十七岁,而眨眼之间,却已过了七八个年头,他从似水年华一路走来,从掌管歌舞乐音至只为陛下一人办事,这些年来,他早已褪去了那年的青涩,如今朝中再没有那个年轻温和的乐师,只有一个手段强硬,办事雷厉风行的国师。
然而在萧珏的心里,他却始终记得那一年,那个笑得温暖和煦的尹寐瞳。甚至有时候,他会后悔自己当日的决定,后悔让他当国师,似乎从那以后,他便极少听到寐瞳吹箫,只是偶然间,他会说:“寐瞳,给朕吹一曲吧!”
寐瞳说:“好。”可是同样的旋律中再也找不到当年的感动,萧珏说不清那是为什么。
段则逸带着百人箭仗围攻漫罗的那一日,寐瞳助其逃走,而接下来的残局,几乎是由他一人解决的。
“全部退下。”伴着寐瞳的一声令下,手下精骑纷纷收兵退到他的身后,而他只是站在站在原地,冷漠地望着不远处的段则逸与罹湮,轻笑着说:“段大人,今日这事儿便就此散了吧,寐瞳不奉陪了,告辞。”言下转过身,右手一挥,那支精骑则沿着原路返回。
怎料是时段则逸突然怒喝:“想逃?没那么容易,尹寐瞳,你既然放走颜漫罗,就该承担起责任。”说罢,手指向寐瞳,冷然启口,“我要你偿命。”
精骑队伍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停了下来,而寐瞳却突然说:“不准停下来!”语毕他举起玉箫,吹了一个短促且尖锐的音,那些马儿却似都能懂他的意思一般,飞奔着朝前而去。而后他回过身,望着百人手持弓箭对着他拉满了弓弦,他不屑地笑起来,“段大人可是打算谋杀朝廷命官?这可是诛九族的死罪啊!”
段则逸阴恻恻地笑起来,“陛下若是知道你放走了颜漫罗,想必会被诛九族的人是你吧?”
寐瞳的笑意更浓了些,“寐瞳孤身一人,纵然被诛九族也就这么一条烂命,不像段大人,家有妻小,杀了我怕是要连累他人。”他微眯了眼,笑容越发邪佞,当真如妖孽一般,隐隐中透着一股妖气,“不如,让寐瞳来救您全家一回吧!”
他突然将手中玉箫举起,放置唇边,而下一刻,一段尖利刺耳的音调顿时响起。罹湮闻之大骇,一把拉住段则逸的手臂,道:“大人,莫与音杀之术硬碰,待回去从长计议吧!”说着,他携其纵身跃起,施展轻功而去。
罹湮轻功了得,三两下便逃了很远,因而并未为音杀所伤,而剩下的那些侍卫,却无一幸免。
事后段则逸将此事上报圣上,指责寐瞳私自放走颜漫罗与容轩,并伤其百人箭仗。金銮殿内,寐瞳表现得极为淡定,冷眼瞥向段则逸,他反问道:“难道段大人私自围攻颜漫罗就是没错了?”他巧笑嫣然,“段大人,您似乎将自己的地位看得太高了,未得皇令擅自行动,敢问您将陛下置于何处?”
此话他问得极为刻薄,同时将段则逸推到一个不利的局面上,后者不禁蹙起眉头,衔恨道:“你少含血喷人,颜漫罗乃初柔之女,她非死不可!”
寐瞳冷笑一声,“证据呢?没有证据你说什么都没用?但颜漫罗是苍蘅七皇子,这却是我们大家都明白不过的事。”他一步步地逼近段则逸,终是寒着声问:“你明知此事存在着隐患,可能引起两国战争,却仍置之不顾。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而你偏偏反其道而行,又是安得什么心?”
“你……”段则逸气急,怒指着寐瞳欲反驳,而此时座上萧珏却突然开了口,“全都给朕闭嘴!”眯起眼,他看着座下二人,终是深深地叹了口气,“段爱卿先退下吧,此事朕会设法解决。”
既然陛下都如此说了,段则逸自是不好再继续逗留,只狠狠地瞥了寐瞳一眼,便恭敬地跪安了。
而后偌大的金銮殿内突然只剩下了萧珏与寐瞳二人,他们彼此对望,那种眼神竟出奇的相似。
“你可知道你这么做将会给朕带来多大的麻烦?”萧珏的嗓音显得很低沉,而寐瞳却丝毫不畏惧地回道:“陛下,微臣不过是以玄漪的安危为重,难道做错了吗?”
萧珏微眯着双眼冷冷地看着他,“寐瞳啊,你何时变成了这样?”他不禁又叹了一声,“想我当年将你带回之时,你可没有如今这般牙尖嘴利。”
寐瞳淡然地笑了笑,“陛下过誉了,不过,人总是会变的。”他稍稍一顿,继而接着启口,“其实从您将我带回宫的那一刻起,您就该知道,寐瞳不可能永远是当年那个青涩得除了吹箫什么都不懂小孩子,在这宫里,又有谁还能保住那样一份纯真?”他冷笑着,言下之意便是,陛下,我之所以会变成今时今日这般模样,全是你一手造成的。
萧珏闻之大怒,拍案喝道:“尹寐瞳,你好大的胆子!”
寐瞳掀过衣摆跪下身来,“陛下若真要为此事责罚我,寐瞳也无话可说,然而我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这玄漪的太平,若是陛下还愿意相信我,就将这件事交由我来办,我会尽快打探到颜漫罗与容轩的下落,一旦确定了颜漫罗便是初柔之女,我定会亲手杀了她。”他不再自称“微臣”,而是以“我”来代替,只是言辞间仍是透露着无比的认真。
萧珏平静地凝望着他,沉默了须臾,突然问:“只要颜漫罗一死,苍蘅那边必会有所行动,你今日为保玄漪太平,可以不顾一切私自放走颜漫罗,如今你又要朕如何相信,若是确定了颜漫罗乃初柔之女,你便能做到手刃她?”
寐瞳轻轻地摇了摇头,“若是可以,我当然不想杀颜漫罗,但倘若她真是初柔之女,那便是玄漪的一大威胁,圣女一族若再度复活,即可颠覆王朝,到时候怕是受苦得亦是黎民百姓,与其那样,还不如我亲手杀了她,然后……”他抿了抿唇角,复又道:“然后,所有的罪责由我一人承担。”
那一日,萧珏终是允了他。事后寐瞳问罹湮,“你究竟想如何?”他自是知道罹湮不会出卖漫罗,也知当日一切皆是段则逸一人的阴谋。
而罹湮却答他,“我想和漫罗回到过去,哪怕当时只是个男宠,也好过如今被她误会。”他眼底满是哀伤,最终道:“若是别无选择,我宁愿亲手去终结这段感情,至少不必给自己留下遗憾。”
那个午后,寐瞳望着罹湮眸子里的坚定,许久颔首而道:“好,我答应你。”
两日后的黄昏,容轩从破庙中走出来,忽见寐瞳站在庙前,淡漠地望着他。他亦平静地看回去,久之问道:“你这次来是为了什么?杀漫罗,还是带她回去?”
寐瞳微微扬起唇角,笑得极为浅淡,“今日我来,并非为了漫罗,而是想拜托你一件事。”
容轩一怔,又道:“当日你助我与漫罗脱离险境,我曾承诺这个人情他日必报,所以只要不是强人所难,我一定答应你。”
寐瞳沉默了一会儿,沉声道:“我要你一个人回苍蘅去。”
“不可能。”容轩拒绝得很是洒脱,他不可能丢下漫罗不管,寐瞳的这个要求显然已触犯到了他的底线。
而寐瞳却说:“那我问你两个问题,”顿了顿,他复又启口,“你爹病重危在旦夕你救是不救?你弟弟被冤入狱秋后问斩你救是不救?”
卷玖拾玖 断崖
容轩陪在漫罗身侧整整三天三夜,那个女子总算从昏迷中彻底苏醒过来,只是脸色依然苍白。
之前的三日,他并没有继续带着漫罗逃杀,一来是她身上的伤势实在太过严重,恐怕禁不起那般颠簸折腾,再来,段则逸若是要追杀他们,第一个想到的定是往苍蘅去找,所以他们不能回苍蘅,而此庙位于玄漪与苍蘅的交界处,却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可是寐瞳却找到了,那日他只是给他带来了两条不好的消息,然后说:“三日后我再来,希望到时候你已有了决定。”而如今离约定的日子只剩下两日,望着眼前虚弱苍白的女子,他又怎么忍心抛下她不管?
漫罗接过容轩为他煎好的一碗药,小小的一个碗,也不知他是从哪里讨要过来的,她只是很配合地服下药,也希望自己能够快点好起来。
前几日她几乎总昏迷着,偶尔醒过几次,见容轩焦急的模样,不免心疼。身上的箭已被拔去,血也止住了,可是伤口仍是疼得要命,那时候总见容轩为她担忧,她其实很想说,“容轩,你走吧!别管我了。”
可是对方每每抢在她前头先开了口,他说:“没事的,你心脏的位置比常人偏了些,所以这支箭不会要了你的性命,你定要好生修养,赶快好起来。”迷蒙间,漫罗望着容轩那关切的眼神,满足地合上眼,竟又睡了去。
待到醒来后,见容轩依然对她悉心照料、无微不至,心里多少有几分感动,思及罹湮对自己的一次次背叛,她不免心寒。那时候,漫罗心想,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回大难不死,此后她定要一心对容轩,绝不让他再伤心难过。
而她却不曾想到,如此简单的一个愿望,却在两日之后彻底地破灭,那一天,天空火红一片,太阳正要落山,红霞布满了天际,云层边缘散着一层金光,那样的妖娆,却又那样的惨烈。
那天容轩说:“我们走吧。”漫罗并未问他走去哪里,只说:“好。”当时她心里早已有所决定,往后容轩去哪儿,她便去哪儿。
可是那一天,他们沿着骊山边缘驾马狂奔,却终在半途为人所截,而那个人,正是寐瞳。
他依然带着他那支精骑队伍匆匆赶来,见漫罗与容轩,勒马对望,不久冷然启口,“陛下有令,请七皇子随我回宫。”
容轩本当寐瞳前来是问他要一个答案的,怎料他此行却是为了漫罗。紧紧将漫罗拥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