寐瞳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把任务看得太重了,如此一来,仿佛你的世界只剩下杀人,你不觉得这很可怕吗?”
浅笙微微一怔,继而倔强地启口,“不觉得。”随后略微一顿,未等寐瞳开口,他又继续说道:“我的世界就是这样,你若看不惯,也请你闭嘴,不要来批判我的生活,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就一定会这样走到底。”
至此,寐瞳脸上的笑容才完全地褪去,“真是固执得无药可救。”他又开始闷头喝酒,一杯接着一杯,不知几杯下肚以后,他才又抬起首,“皇后很惦记你,临行前托我带话给你,让你在苍蘅多保重身体。”
浅笙愣了愣,忽而垂下了眼睑,“替我转告皇后娘娘,就说浅笙多谢娘娘挂怀。”
寐瞳微微颔首,轻声道:“我知道了。”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诡异,冷僵的气息在门窗紧闭的小小屋子里渐渐蔓延,直到那个向来冷漠的少年主动开口,“你几时回玄漪?”
寐瞳浅然勾起唇角,笑得极淡,“再过段日子吧,苍蘅挺好玩的,我还没玩够呢!”
浅笙斜睨他一眼,不解地问:“很好玩吗?”
“地方不有趣,但人很有趣。”寐瞳的眸中瞬间闪过一道精亮的光色,“关于那个七皇子,我倒是很乐意陪他玩玩。”
“没想到你也有这嗜好。”浅笙不屑地说道,“不过,颜漫罗未必愿意和你玩,我看他似乎不怎么待见你。”
寐瞳偏了偏头,而后笑道:“这又有什么关系,你知道的,只要我寐瞳看上的猎物,没有一只能逃过我的掌心,我相信,他也不会例外。”
“那么,祝你好运。”说着,浅笙已站起身,“我先走了,拜你所赐,铭然居我不能继续住下去了,等我找到落脚处会再联系你。”
寐瞳却丝毫没有愧疚地笑笑,“好啊,我等你消息。”伴着他的话音落下,浅笙已走出门外。
走在人声熙攘的大街上,看着身边那些过往的行人,浅笙忽而想起之前寐瞳的那一番责怪,他突然苦笑起来。
没有人愿意为了杀人而存活,只是,他这双手早已染满了鲜血,还能洗掉吗?这条路确实是他自己选择的,虽然坚定着一定会如此走完,却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这条路何其难走。寐瞳终究不明白他的想法,但他想,这世上总有人会明白,也许是那个他,也许又是那个她。
卷卌捌 抉择
昏暗的牢房里,依然如往常一般,阴森得让人心里发寒。漫罗静静地站在罹湮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最终漠然启口,“你有一个弟弟,叫浅笙。”
那个少年起初还低着头,也许是不想见她,也许只是在逃避,可当他听到“浅笙”这个名字从漫罗口中说出来,竟是猛然地抬起首,带着无限的怔忪目光深深地凝望着她,那对漂亮的眸子里包含了太多的情愫,有吃惊,有惶恐,还有一丝莫名的坚定。
蹲下身子,漫罗专注地望着罹湮,而后淡然地道:“你不要想找借口来否认一切,既然我来找你说这事儿,就说明我已经很清楚你与浅笙的关系,并且我知道,你很在意这个弟弟。”她略微一顿,伸手轻轻地抚摸着这个少年清秀却苍白的脸庞,继而略带威胁地问道:“所以,你一定不希望他有事对吧?”
似乎很久都不曾开口,罹湮一张嘴,声音显得略微沙哑,其中透着满满的绝望,“你把浅笙怎么样了?这件事完全是我的过错,与他无关。”
望着罹湮焦急的模样,漫罗倒是显得非常淡定,“每次一出事,你都总是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对秦隽如此,对浅笙亦是如此。”她缓慢地陈述着,随后轻声叹了口气,“其实,你这又是何苦呢?”
漫罗此刻的这番话罹湮一句都听不进去,如今他满脑子只想着浅笙,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对上漫罗的双眼,他的口吻中显出几许恳求的味道,“要我怎么做,您才愿意放过他?”
漫罗巧然一笑,在地上盘膝而坐,“你一直都知道的,我不过是想知道你杀人的动机罢了,当然,我要听实话。”
罹湮微微咬住下唇,眉间凝了凝,“您为何总要逼我?您明明知道,我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
“那你也应该很清楚,我这么做只不过是想救你而已。”漫罗诚恳地说道,怎料罹湮竟是苦涩地牵了牵唇角,“罹湮真的很感谢漫罗,可是,求您放手吧,就算是对我的仁慈,让我安安静静地死好吗?”
漫罗一怔,紧接着一股愤怒涌上心头,“啪”的一声,一个巴掌甩上罹湮的脸颊,同时心里起了一阵心疼,当然更多的还是恨罹湮这一刻表现出的懦弱与颓废,“你以为死了就能一了百了吗?做错了事,就应该为之负起责任,而不是一死了之。”愤恨地说完那番话,她突然紧紧地抱住罹湮,就好像生怕一松手,这个人就要离开她似的。
罹湮愣愣地任由漫罗拥抱着,许久都未曾开口,只是心头升起一股酸涩,他狠狠地咬住自己的下唇,就怕自己会一时忍不住而哭了出来。
“罹湮,告诉我,你做那么多事,包括你到这一刻的坚持,是不是都是在保护浅笙?你是不是为了他,才打算要牺牲自己?”漫罗柔声问道,忽而感觉罹湮的身子轻然一颤,她松开他,静静地与之对望,半晌才又说了句,“回答我,是不是?”
而罹湮却并没有正面去回答问题,只是垂下眼睑,说着完全不相干的话语,“七皇子曾经说过,您对罹湮是真心的。”他突然抬起眸,眼中是一片忧伤,“这段时间一个人被关在这里,日夜不分,孤单寂寥,我时常会去想很多以前的事,想到七皇子中毒前对我的伤害,和起死回生后对我的温柔,想了很多,到最后突然发现我都不认识自己了。”话至此处,泪水终于止不住,如决堤河流一般破眶而出,顺着脸颊缓缓滑落。
也许黑暗总是能让人过多地去胡思乱想,寂寞侵袭间,他想的不止是漫罗,还有很多很多,爹娘的死,错把仇人当恩人的恨,为求真相不惜牺牲一切的心情,他努力了那么久,本以为离真相就差那么一步之遥,可却在这个时候出了差错,如果他招供,那个人一定会气得杀死浅笙,一定会,所以他什么都不能说,绝对不可以。
这些日子漫罗都没有来看他,而他却可悲地发现,自己竟然会那般疯狂地思念一个人,想要见他,哪怕只是一面也好。
有时候他会一边抚摸着自己光滑的手臂,一边想着过去的许多事。那个时侯,这白皙的皮肤上总是布满了一道道粉红的鞭痕,漫罗总说,这是做错事的惩罚,他也从来不反抗,对于任何事只默默承受着,当时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他究竟是如何忍下来的。
直到后来,颜漫罗脱胎换骨,残暴不再有,而温柔却一点点地显现出来,不知道是不是落差太大,两年中不曾被如此呵护的少年一旦得到了这般的温情对待,竟是如思春少女一般迅速地坠入了爱河,他无数次地问过自己同样一个问题——是不是真的爱上漫罗了?
曾经他不知道答案,至如今,在多日未见后的重逢,再见漫罗那略显女气的容颜,感受着她指尖的温柔,他才终于意识到,原来自己从很早以前就爱上了这个人。亦或许他是爱上了那抹温柔,但是,他却总贪恋着。
被罹湮毫无征兆而落下的眼泪惊到,漫罗立刻抬袖为他轻拭泪水,而后甚为不解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怎就突然哭了呢?”
罹湮突然倔强地屏住眼泪,“连我都觉得我很没用,七皇子又何必救我呢?”没用地爱上了你,没用地只能用自己的死去保护浅笙。其实漫罗说得完全正确,可是那样一针见血的问题,又要他如何回答呢?
本来还在为罹湮的脆弱而感到心疼,而这会儿忽闻他这话,漫罗只觉得一股怒气抵在胸口,让她险些喘不过气来,猛然站起身,她淡漠地俯视着罹湮,冷然启口,“好,你要死,我不管你便是,之前算我白费苦心,把时间浪费在你身上。”言下,她立马转身,朝着牢门的方向走去。
其实罹湮也不知道那一刻自己心里为何会产生一种极为强烈的恐惧感,只是望着漫罗渐渐远去的身影,他突然很害怕,怕就此失去漫罗,怕她一旦走了,就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怕她这样一步步地离开,终将走出他的世界。
于是他迅速起身,带着略微的踉跄疾速冲上前,继而从漫罗的身后一把将她环抱住,紧紧地搂着不想放手,“别走,求求您,不要离开我。”那一刻的声音透着无比的悲绝,让漫罗不禁一怔。
罹湮他……是在挽留她吗?为什么?
还未等漫罗将心头的疑惑问出口,只听身后的少年哽咽着开口,“我真的很喜欢漫罗,很怕失去你,我不想死的,不为其他,只因为要是死了,就不能像此刻一般爱着你了,你知不知道啊?”说到这里,泪水早已冲破眼眶,止不住地往下流,仿佛要将一直以来的压抑透过这一次的痛哭完全的发泄。
漫罗感觉到背后那个少年在哭泣,然而由于刚才他的那番话太过震撼,让她一时竟如被点了穴一般呆呆地杵在原地不知所措。
“我也很恨我自己,明知道不该爱上你,可是停不下来,只要一天不见,就会强烈地思念你,矛盾、挣扎,却终究抵不过对你的爱,所以,请不要抛弃我。”他依然紧拥着她,一刻都不愿松手。
漫罗这才缓缓地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任由罹湮从身后环住腰际,她柔声问:“你相信我吗?”身后的人儿没有出声,漫罗突然拨开罹湮的手指,转过身深深地望入对方的眼中,对望了须臾,她复又启口问道:“你相信我吗?相信我能够救你,相信我能够代替你保护你的弟弟,相信我也一样爱你吗?”
捕捉到罹湮的眸中瞬间闪过一道异样的光色,带着欣喜,又带着些许的犹豫。他迟疑了一会儿,却不答反问道:“我能相信你吗?”
漫罗莞尔一笑,唇角的那片笑容并不深刻,却分外的美丽,就如那山野边的白色小花,特别的干净纯粹,“当然,不过最终的选择权仍是在你的手里。”她顿了顿,才接着启口,“选择相信我,或者,放弃我。”
罹湮愣了愣,随后垂下了眼睑。牢房这种地方真是阴森,让人忍不住的感到一阵阵寒冷。他微抿着唇角,似乎在挣扎着什么。突然抬起眸,罹湮的目中含着一丝让人摸不清的别样情愫,泪水早已不再流,只是泪痕依然停留在脸上,他望着漫罗的眼睛,问道:“能不能多陪陪我?我有很多话想和漫罗说。”
漫罗恍然意识到罹湮的决定,于是笑容越发的浓烈起来,“只要你点头,今夜,我便为你留下。”
卷卌玖 坦言
此乃前所未有的第一例,七皇子竟然将晚膳摆在了地牢里,那间总让人感觉过分阴森的牢房内,因为这顿不曾有过的佳肴筵席而升腾起一丝暖意。
罹湮静静地坐在漫罗身边,看着她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忽而对方夹了一道菜送入他的口中,笑道:“尝尝这味道,你应该会喜欢。”不同的地方,同样的两个人,同样的动作,在罹湮的心里泛起同样的温暖。
还记得那一次,在云湮斋,漫罗也是这样喂着他尝遍每一道菜色,当时他也如此刻一般,顺从地张开嘴,感受着那些佳肴的滋味,最后会回应一句,“嗯,很美味。”
不久之前,这个少年犹如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抱着漫罗哭泣了许久,眼泪浸湿了对方的衣裳,而那一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想要挽留住对方,哪怕用尽一切的手段。泪水从来不是他的工具,他也没想过用流泪的方式来博取任何人的同情,只是当时眼泪一颗颗地往下坠,他怎么都止不住心头的伤。
漫罗说:“只要你点头,今夜,我便为你留下。”于是他拼命地点着头,仿佛生怕只要动作幅度稍小一些,对方就会看不到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漫罗在抱着罹湮的时候,感觉这个人是那样的脆弱,总让人不忍去伤害,就如那风中落叶,荏柔得不堪一击,她轻抚着他的背脊,告诉他,“今夜,我为你而留。”
罹湮取过一只酒杯,斟满了酒水递到漫罗面前,“罹湮敬漫罗一杯。”
漫罗起初先是愣了愣,而后接过酒一饮而尽,由此为开端,二人开始猛灌对方,那行为看上去略显幼稚,却又显出难得的欢悦。
畅快淋漓地对酒间,罹湮给漫罗讲述所谓的杀人过程,以及他与弟弟浅笙为何会来到这里的经过,还有那些不曾对人提起的苦衷,他说:“因为那位大人说要我杀了安宁郡主,所以我必须这么做,如果违抗了大人的命令,我与浅笙都会吃苦头,前车之鉴犹在眼前,我又怎能重蹈覆辙,让那样的悲剧重演呢?我受伤没关系,可是我不能连累浅笙,不能害得他与我一同受罚。”
说这段话的时候,他并未表现得很激动,只是眸中的神色特别的悲戚,“爹娘死去的那一年,我才刚满十岁,浅笙比我小一岁,所以从那时起,我们就一直跟着大人,是他将我们兄弟养大的,所以至如今,只要是他的命令,我们都不能有所违抗。”
说话间,他又递了一杯酒给漫罗,而自己却继续说着,“事情办得不好要受罚,任务失败了也要受罚,这是游戏向来的潜规则,而规矩,从来都不是我们定下的。”
他痴痴地笑着,口吻中透着满满的自嘲,“之前的我好傻,竟然一心想着要离开你,所以当那位大人说,要是这次的事再办不好,我就再也别回去了的时候,我对自己说,此事定不能失手。”
听到这里,漫罗一惊,而后试探性地问道:“你说之前的你好傻,那么就是说,假如换作如今再接到这样的任务,你就不会杀颜安晴了?”
而罹湮却摇摇头,“不,我仍会杀她,但不是为了要离开你,而是在保护我的弟弟浅笙,只有我完成了任务,他才不会受到我的连累。”
有一股酸涩的感觉在心间漫开,漫罗无奈地呵出一口气,道:“你果真是个一心为着弟弟着想的好哥哥。”
罹湮浅浅地笑起来,“他只剩下我这一个哥哥了,若是连我都不疼他,他会觉得很孤单。”举杯将杯中酒水一口饮尽,后又连灌了漫罗好些杯,他说:“其实,醉了总比清醒着好。”
他突然伸出一手环住漫罗的脖子,深情地与之对望,目光迷离,隐隐中勾人心魄,媚色倾城,“漫罗,今夜请与我同醉。”说着,他取过桌上的酒,送到漫罗的唇边,对方就着酒杯,将那杯酒饮下。
“你心里到底藏了多少的事?”漫罗淡淡地问道,罹湮依然专注地凝望着她,“很多很多。”
“告诉我,你口中的那位大人是谁?”漫罗终于将心头最大的疑惑问出口,其实罪魁祸首应该是那位大人才对吧,让罹湮活得那么辛苦的也只是那位大人而已,“告诉我是谁,我为你讨回公道。”
罹湮的眼中忽而闪过一丝绝望,而后他轻摇着头,道:“没用的,虽说您是苍蘅七皇子,却仍然不能把他怎样,若是您插手,可能还会把他逼急了。”
漫罗不解地歪了歪脑袋,“这怎么可能?是什么人有那么大的权利?”
罹湮叹道:“就算七皇子在苍蘅的权势再大,可一旦出了苍蘅,您也只不过是个他国皇子而已。”顿了顿,他又继续开口,“那位大人,是玄漪的右相段则逸,您斗不过他的。”他的眸中泛起浓郁的悲伤,“之前你们一直猜我是在为玄漪办事,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