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屏住了呼吸，像一只潜伏在黑暗中的老鼠，警觉地偷偷观察这些晃动着火光。我打算若他们发现了我这边的异动，我会立刻将所有的木筐扔过去，趁着他们愣怔的几秒，飞快逃走。
这会是一场惊险的逃匿，我不能保证一定会成功。
幸而这一切并未发生。无数火光从我们隐藏的巷旁闪过，重重的脚步声零乱地行过，夹杂着的，还有一些无辜居民的唯唯喏喏声。
就在这时，夜空突然下起了大雨。刚一开始，雨点就落得很快，不多时，雨点越变越大，唰唰地直落在地上，形成一道又一道的水洼。
雨势极大，把我和小凤凰身上的潲水味冲得一干二净。
电闪雷鸣，轰隆的雷声，银红色的闪电，在夜空交错响起。我和小凤凰在无人的街道上狂奔，四处寻找躲雨的地方。
可连穿过几条街，还有数条小巷，都没能找到躲雨处，连个屋檐都找不到。当冲出一条小巷时，本看到了一个小棚子，当下欣喜若狂，正要躲过去时，孰料远远，又有无数火光照来。
我只得和小凤凰另寻一条路奔去。暴雨里，我把小凤凰搂在怀里，用自己湿透的衣服尽量遮住他的身体。
他又发出了咕咕的声音，似乎是在焦急，又似是在不快地叫嚷。
我无法安抚他的情绪，只能偶尔用手拍拍他的身体。
暴雨倾盆，雷鸣重重震响，我们淋成了落汤鸡。
一辆小马车从我们身边飞驰而过，溅起了不少水花，溅了我和小凤凰一身。已经又冷又饿的我破口大骂，把马车的主人几乎骂了祖宗十八代。天知道，我以前从未骂过这么可怕的话，但此刻却是脱口而出，极为流畅。
马车驶远，大雨哗哗直下，我抱着小凤凰，突然间，就失声大哭。我从未如此落魄过，也从未如此狼狈过。
暴雨中，一阵重重马蹄声远远传来，我一惊，连忙止住哭声，抱着小凤凰就要逃闪。可已经来不及，马蹄声已经近至眼前。
那辆被我谩骂的小马车突然返回，我惊惧交加，难道是来找劳资算账的？身子猛然一颤。
倾盆大雨中，马车里传来一个似男非女的声音：“把她抓起来，投进监狱，饿她个三天三夜。”
我闻言就要逃走，但从马车上突然冲下两个精瘦个高的男子，他们把我迅速地五花大绑，扔到了马车上。小凤凰飞了起来，惊惶地咕咕叫。
外表看起来小的马车里面却颇大。一个黑衣精瘦的男人正端坐在里面，太黑，看不清他的脸。
“无知妇孺，”他阴侧侧地道，“不受一点教训，怕是不会学乖。”
我跌坐在地上，用一双惊恐的眼睛看着他，喘着气，一个字都不敢回。
他冷冷地笑着，发出的冷哼声极为可怕。
这时一件让我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小凤凰突然尖鸣一声，像冲刺一般狠狠攻击向刚抓住我的那两个男子。他用尖锐的红嘴狠狠啄向他们的眼睛、头颅和脖子。我大惊失色，不顾一切地冲下马车，尖叫道：“住手，住手！”
小凤凰还那么小，他不可能是两个成年男人的对手。
一件更惊人的事发生了。在那两个措不及防的男人惨叫声中，小凤凰的嘴里忽然喷出了一团烈火，将两个男人身体迅速点燃，下一秒，他又朝小马车喷出了一团红色的火焰，火焰极大，瞬间就把马车燃烧起来，马车里的男人来不及逃出，发出了可怕的叫声。
我惊呆了。天，我们这下不但是逃犯，还杀了人。
狂野的夜雨里，我一把抓住半空中的小凤凰，疯狂地在雨中跑了起来。那一刻，饥饿和寒冷忘得一干二净，脑中只有逃。
我在雨里狂奔，身后的不远处，火势惊人，惨叫声凌空响起，凄厉无比。
我的心几乎要跳出。
活了二十几年，第一次碰见这么可怕的事情，而制造者竟然是我的还未满一岁的儿子。
我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天空渐渐泛白，慢慢变亮。雨仍然在下，只是变小了很多。
我的长发**地贴在身上，全身衣裙透湿，拖着无力的步子，走在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上。
我手中抱着的小凤凰同样湿透。他似乎知道自己闯了祸，一直耷拉着小脑袋。
街道和集市的人很多，无人注意到我们。我们在拥挤的人群里穿来穿去，好不容易才挤进了一条相对人少的街道。
我重重舒了一口气。
找了个偏僻角落坐了下来，疲惫了一晚上的我靠在墙上，看着依旧热闹的街道。街上有呦喝叫卖的商贩，有挎着菜蓝子的女人，还有赶着马车的骷髅，和匆匆赶路的极瘦男女。
这里的异族人似乎很多。他们明显要胖，五官神情都很不一样，大部分看起来像妖兽国的居民和几个异兽部族的族人。
就在眼光四扫之际，蓦然间，我和一个女人的目光突然对上。那个女人手挎一只黑色菜蓝，一身深灰长裙，站在街角拐口，惊奇地注视着我。
她的年岁颇大，面容清秀，眼睛闪亮，似曾相识。我猛然想起，我和她见过。在阿卡尔夫人的浴场里，她是天鹅公主的使女，在妖兽国的集会上，她还曾提醒过我，身为人族的族人，不可做一个卑微的锅炉工。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她。
我们对视了一会儿，她向我走来。我心一慌，拔腿就逃。她在后面追，边追边嚷：“别跑，别跑……”
我当然不会停下来，但她很快就追上了我，挡在我面前，喘着气道：“我不会伤害你。”
我按住怀中蠢蠢欲动的小凤凰，冷声道：“你想干什么？”
“你浑身湿透了，也许需要换一件衣服。”她温和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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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又做锅炉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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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仍警觉地看着她，小凤凰则呲牙咧嘴，咕咕地叫，露出一副凶悍模样。
“既然都是人族的，自然就得互相帮忙。”她的声音仍然柔和。
我从不信会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抱着小凤凰掉头就走，她在后面嚷道：“前面的街道左拐，一家浴场正在找人手。”
我虽不需她帮忙，可听到这句，心中仍是一动。
雨又下了起来，淅淅沥沥地落个不停，我抱着小凤凰朝那边奔去。果然，街角拐口的左侧，一座红色的大房子矗立着，黑色铁门前排着一条长队。我连忙站到了最后。
招工进行得很快，每个人大概只被问了几句话便可确定是否留用。不到半个钟头，便轮到了我。此时的我和小凤凰已然透湿。
我的面试进行得很顺利，我对招工的老骷髅表示我以前干过锅炉工，还是铲煤能手，会烧锅炉，也会加水。
骷髅似乎很单纯，我不过只说了几句，他居然就信了，上下打量了我一下，便道：“无工钱，包三顿饭，和通铺。”
我连忙点头：“可以，可以。”
我和小凤凰现在只需要一日三餐就可以了。他一挥手，旁边便走来一个矮个骷髅，把我和小凤凰带进了大厅后的走廊。
青石方块铺就的长廊冷清阴森，油脂悬挂在墙壁，照出鬼火一般的光亮。穿过两个长廊后，一股熟悉的香精和皂角的味道迎面而来，我深深地吸了口气。
满地的水渍向四面漫开，滑腻腻的，一个不留神，就极可能滑倒。我对这种打滑的地面已极有经验，巧妙地加重脚后跟力度，小心地在地上走着。
几个长尾巴猫女从我们身边走过，惊奇地望了我一眼，我也望向她们。她们相互低声地道：“最近不少异族人都逃到了鬼域，让浴场的生意一直很好，这不，已经连招几个人族的了。”
“人族的最爱偷懒了。不知她做什么，打扫浴间的还是抬水的？”
我跟在矮个骷髅后面，走快了些。我本有些担心这些猫女是否是我在阿卡尔夫人浴场见到的那些，现在看来不是。
锅炉房在长廊的尽头处，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闷热潮湿的气息扑鼻而来。那一瞬，我睁大了眼。这里和阿卡尔夫人那儿的锅炉房有太大的不同。阿卡尔夫人的锅炉房是单人间，这里是集体间。
这里的锅炉房是一间极大的房间，一字排开四五个锅炉。每个锅炉都烧得很旺，土炉上的大锅冒着热气，猫女和某异族人不是踩在靠着锅炉的木梯上给大锅加水，就是汗流浃背地蹲在锅炉前拉风箱，或正卖力地铲着煤。
“你，就去最后的那个锅炉。”矮骷髅用一只白骨手在脸旁扇着，“你以后就待这儿。”
“知道了。”我恭恭敬敬地道，然后乖乖地走去了最后一个锅炉，老老实实地生起了火。
矮骷髅似乎很怕热，交待完后立刻跑了出去。
我看着骷髅似乎有些发红的白色骨头，若有所思。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并不太平。一是全城戒严，说要捉某逃犯，我疑心那逃犯便是我；二是一位神庙小祭司从神庙祈祷归家的路上，突然遭到了袭击，被一场奇异的火烧了个尸骨无存。
鬼域国的国王大惊之下，下令要禁卫军查个清楚。一时间，全城人心惶惶。在我刚来锅炉房的当天下午，就有禁卫军闯入。我把小凤凰藏到堆起的煤炭里，自己则用手抓煤渣涂到脸上。
那群骷髅凶神恶煞地闯进来，我们停下手中的活，站在原处，一副待宰羔羊的模样。骷髅们东搜搜，西搜搜，或者紧盯着我们的脸，但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他们没搜几分钟就离开了。原因是，太热。
是的，这里太热了，且又闷又潮，没人愿意多待。
“骷髅最怕热，跑得可真快。”旁边锅炉的一个皮肤白白的小男生嘀咕着。
小凤凰从煤炭堆里钻了出来，连打几个喷嚏，浑身墨黑。我把他抱在膝上，用裙角擦了擦他身上的羽毛。
“这是你的宠物？”白皮肤小男生问我。
“嗯。”我点了下头。锅炉房里的人都以为小凤凰是我的小宠物，我也乐得有这样的误会。
小凤凰有些累了，趴在我的膝盖上睡着了。我把他抱到了一旁的干草上，开始拉起了风箱。
那个白皮肤小男生问我：“你叫什么名字？是人族的吗？我叫维拉。”
“我……”我正欲说“赵甜心”三个字时，忽又改口道，“你叫我珊迪就可以了。”
“我是天鹅族的，你来自人族吗？”维拉问道。
我点点头：“对。”
这个小男生来自天鹅族？难怪他的皮肤那么白了，而且细腻光滑，在闷热的锅炉房里都熏不粗糙。
“你一个女孩为什么会来锅炉房？”维拉显然很好奇，边问边爬上木梯，往大锅里倒上一桶冷水。
我拉着风箱回答道：“为了一日三餐，不想饿死而已。”
“你可真幸运，我当初能进锅炉房帮工还付了一些钱给介绍人。你来的这会儿，正是浴场生意突然大好，急缺人手的时候，连中间钱都不用付了。”他说道。
“哦？”我用手抹着汗，有些意外。
“这几日来了不少异族贵人，还有一些稍有点钱的部族富商，因此浴场的生意才好了起来。”
我们正说着，一旁锅炉的猫女叫了起来：“老念叨着什么，吵得人都无法专心做事，要聊出去聊去！”
我们顿时噤了嘴。
我和维拉很快就熟悉了起来。维拉虽还是个未发育完全的小男生，却能在做完自己的事后还偶尔帮我铲煤和拉风箱。这个时候的我便稍得闲坐着休息一会儿。
小凤凰停在我的肩上，经常睁大眼四处看着，似乎很好奇的模样。
日子一晃过了半个月。我变得越来越瘦，皮肤也越来越糟，再加上营养不良，睡眠不足，气色渐渐变差。
我每天只吃半份食物，另一半全给了小凤凰。小凤凰每天都吃个精光，还舔舔舌头，好像还未吃饱。
骷髅禁卫军又来搜了几次，但每次都无功而返。
阴雨绵绵的天气，锅炉房里潮闷得厉害，一些放在角落的木柴都发潮了，无法再用。我和维拉便去后院仓库拖了些木柴过来。
走廊上依旧水渍四漫，香精的气味浓郁扑鼻。两个猫女抬着热水桶，一扭一扭地从我们身边走过，她们的身后，还跟着一位拉着半长裙角的高个女人。
一看到她，我一愣，她也微微一怔。她正是那日在街角遇上的人族女人，正是她指点我来这儿。
“你的气色差多了。”她怜爱地看着我的脸。
两个猫女已抬着热水桶走远，她却停下来与我说话。她微笑着注视着我：“你最近可好？”
我暗暗揣度着她的身份。第一次见到她，她是天鹅公主的使女，第二次，妖兽集会上，她似是人族的代言人，这一次，她又是处在什么样的身份上？
“我是这里的主管。”她看出了我的心事，温和地道。
我连忙行了个礼，维拉也跟着行礼。显然，他是第一次见到她。一个小小的锅炉工，很难有与主管打交道的机会。
“你很漂亮，一种特殊的漂亮。”她凝视着我的眼睛，低声柔和地道，“第一次在阿卡尔夫人的浴场见到你，我就注意到你了。后来在妖兽集会上，我又看到了你……我叫贝拉，你呢？”
“珊迪。”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和维拉拖着木柴小板车就离开了。
寂静的夜晚，一切都静悄悄的，客人们都走光了。走廊上的皂角香精气味依然浓郁，猫女们蹲在地上，费力地擦着地板，从前头擦到后头，又从后头擦到前头。
我和维拉正在打扫锅炉房，做临睡前的收尾工作。今晚是我们值日。
“珊迪。”一个穿着灰裙的女人站在门口，冲我微笑着。维拉见到是她，连忙行个礼，便离开了。临出门前，还用复杂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主管好。”我恭敬地行礼。
“告诉我，你还会做什么？”她走近我，突然问道。
“我？”我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她微笑道：“最近浴场多了一个空缺，幕后管账，你会吗？就是客人来了以后，要交一定的订金，由招待台上的猫女收了后再转交给你，你要记账，然后根据客人选择的浴药、浴水和浴间来进行计款和扣款。这个工作是有薪资的，每月五个铜板，还能配有一个单间。你会做这个吗？”
“当然会。”我脱口而出，喜上眉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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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酒醉（一）
第五十七章 酒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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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贝拉领着我来到了大厅后面的一个白色接待厅。接待厅很小，呈正方形，地上铺着青色板砖，光洁照人。油脂灯悬挂在厅壁，静静地燃烧着，散发出芬芳的香气。
这时的天还没有亮，窗外一片漆黑。但两个高高的接待台上已站着穿戴整齐的猫女。她们的小脸上满是严肃，头发一丝不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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