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份,所以每一个瞬间,都不会忘怀。 他的精神力强得过头,所以,每一点过往,都永铭心间。 他在黑暗里挣扎,他在黑暗里坚持着,不肯死去。 活下去,我想要活下去。因为,狄九,我想要问你,为什么? 为什么私奔的时候带着我历尽人生,就算是要给行动制造机会,却又为什么那样投入,那样快乐地去开始每一次全新的生命?那时,你笑的时候,是演戏还是真的快乐吗,那时,你努力同我为生计谋划,尽心与我一起经营每一个家,可曾有过感触,有过一瞬间的犹豫和不忍? 那样的流浪,那样的生活,为什么要那样认真,为什么要那么长的时间。 是否,其实,你也曾期盼,那一切,不是游戏,而是真实。 为什么为我建成琉璃屋?这样地用尽财力精力与人力,只不过换三日相得,三日快意? 你已得到了宝藏的线索,你已知道我再没有其他的利用价值,为何给我这座琉璃屋,为何伴我在星辰间不离不弃三日三夜。 为何要有这漫天焰彩,为何要有这如许苦心,要杀我,有的是其他更干净俐落,更简单省力的法子? 你的野心,你的计划,你的未来,都需要大笔的钱吧,为何还要白白虚掷,只为这三日开怀,只为这一夜眩丽,只为在我最快乐的那一刻刺出的一剑? 为什么? 狄九,为什么发现我不死,你没有再加一剑,为什么,你走 快,那么沉默,那样决然。 为什么? 狄九,我想要活下来,我想要问你很多很多为什么? 七百年前,我知道我一定犯了极大的错,而现在,我不想再犯,我更不想你也同样犯错? 我想要活下来,为我,为你…… 但是,我不知道,我的努力到底有什么用处,我不知道,我的坚持会在哪一刻崩溃。 血一直在流,我觉得,我的血都冷了。 心口开始痛了,这一定是幻觉。现在这个身体肯定连痛觉都没有了,更何况,我的心并没有被刺伤,怎么可能会有被斩,被辗,被焚为飞灰的感觉。 黑暗一直都在,怎么也挥之不去,狄九,这样清醒得,等着,撑着,然后无可奈何地看着生命流逝,无能为力地任凭身体一点点死去,感觉到身体越来越冷,感觉到鲜血点滴流尽…… 狄九,这种感觉,真的很不好。 江湖多风险,盼你他日……不要受伤如我,不要困厄如我,不要…… 即使是精神力强大如他,神识也终渐渐昏乱起来了。 再强大的精神也必将受困于软弱的肉体,而不得不屈服于生命的规则。 狄九,我想要活下去,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还能撑多久,我真的不知道…… 那一夜,烟花正美,燃尽人间繁华,映亮满空星月。 十里之内,只为一人而放的烟火,燃了足足一夜。 十里之外,有多少妇人稚子,呼夫觅父,有多少苍颜老者,相互扶持,有多少年少情人,并肩仰首,共看这满天星辉,指指点点,笑语不绝。 那个焰彩满天的夜晚,有多少孩童的笑颜,有多少情人的幽语,有多少世人谈论不尽的猜测。 这等烟花,是为了何许盛事而燃,要有多深的情义,才肯营造出如许浮华灿烂。 没有人知道,在那个渺无人烟的地方,有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在黑暗里,强迫自己忍受一切苦楚,坚持挣扎着不肯死去。 满天都是为他燃放的焰火,他听不见轰然之声,身旁是那映出一切美景的琉璃,他看不到异彩如斯。 那个星月之下,浮华之夜,有一个人,苦苦挣扎着,不肯死去,为的,只是不愿杀他的人,多年之后,寂寂悲凉。
第九十九章 阴谋来由
狄九一直觉得,自己这一生的起承转合,似乎从来都只是因为一个叫做傅汉卿的人。 永远都忘不了那个刻骨铭心的初遇,天王的荣耀已在手中,教主的尊荣已至眼前。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流了多少血与汗,付出了多少常人想也不能想象的牺牲,他终于可以从泥泞里挣扎而出,那么多年的血泪与煎熬,光明就在眼前了。 然而,同一时刻,那个人……也来到眼前。 很善良天真的眼神,很亲切和气的笑容,仿佛永远不会被罪恶沾染,轻描淡写得把已经落到他掌心的光明夺走了。 不是不恨,只是不肯放纵自己被情绪所控制,冷漠地接受一切变化,冷漠地接受尴尬的新身份。冷漠地面对已经没有未来可言的未来。 要有多么残忍的心,才能逼迫自己去面对,去接受,要做多么艰难的努力,才能让自己不失态,不疯狂,不犯错。 多年之后再回想,很多事,很多情绪,都已记不清了。 记得的,是那人再次来到面前时,轻飘飘替他解除了身上最大的枷锁,却也同时解放了所有的影卫。修罗教的天王,至此失去最后的一丝权柄,除了一个空洞的称呼,再不拥有任何东西。 然而,那人又一次来到面前,又一次轻飘飘说。我不会管事,你来管,好不好? 多么好,多么妙地安排。 当教主的不爱琐务,当天王的却正好急切地需要一些事来证明自己。 当教主的可以偷懒了,当天王的也可以专权了。 多么两全其美的安排啊。 然而,那种被恩赐的感觉,真是让人很难生起跪倒在地。三呼万岁,谢主隆恩的感动啊。 可以被抬得上九重天,也可以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一切一切,不过旁人一念之间,一语而定。 这种一切由别人决定地悲凉感受。是支持着他这么多年走过来,一直坚持着,不停步,不放弃,不软弱,不回首的原因吗? 其实狄九有时候,也不愿多想多分析。 只是,以后多少次无声地发誓,我命由我不由天,永远永远。不会再让任何人,有机会操纵我的命运。 把所有的仇恨和愤怒隐藏在漠然的表情之后。一路相伴,一路同行。观查着这个夺走自己一切的敌人,为自己寻找着一切可能地机会。 然而,是什么时候渐渐忘记了防备,是什么时候,不知不觉,淡漠了初衷。 为什么可以不自觉去替某只懒猪,注意一些琐碎之事,为什么会不加查觉得在那人身边。沉沉睡去? 那种悄然卸下一切盔甲的感觉,真是可怕。那种让自己最柔弱最致命之处暴露出来的愚蠢真是可笑? 为什么?为了那些天真到愚蠢的话语吗?为了那些无辜到可恨的眼神吗? 为什么?为了他夺走自己的一切,然后又恩赐般交回自己一半吗? 然而,很多事情不需要答案,感觉得到心灵一点点柔软,看得到所有的坚持在一点点瓦解。听得到心深处理智的呼号,想得到未来人生的悲惨和无望。 他费了多大的力气去挣扎,他尽了多大地努力去对抗,那些苦难和折磨从不曾示与人前。然而,那一天,在他毫无防备时,那个仿佛永远天真,永远不懂旁人心绪的男子,微笑着对他说,做我地情人吧?然后列举了一堆又一堆的好处,语气仿如在卖一件货品? 那一刻地震惊和愤怒是因为什么,已经懒得再回忆了。记得的是,被拒绝之后,那人眼也不眨一下地,立刻去寻找另一个对象。 他需要的只是一个情人,这个情人是谁没有关系,他可以做一个最好的情人,他所许诺的一切,他都能做到,任何人,只要与他达成了协议,全都一样。 那么,与其别人被选中,不如由我来吧? 当时想的是什么?是不是,若有什么好处,自然也该我得。 第一次的拥抱,第一次的承诺,第一次地欢好,自然都有着更深的目地,更冷的谋算,然而,那不也正是他要的吗? 他要一个情人。 而他,需要更多的权利,更多的方便。 两全其美,各得其所,有何不可? 当然,最初的时候,他并没有想到,这一场情缘,持续了这么多年。 至今思来,这一场奇情,到底是缘是幸还是孽,狄九也一直不能判断。 一开始,只不过是随意应付罢了。这一场情缘真正坚定起来,其实还是从一起并肩对抗诸王的破坏开始的,再然后,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许多年一起走过了。 这样漫长的岁月,就算本来是假的,渐渐也就真假难分了吧。 就算本来有很多谋算,但也会有偶尔的几次,恍惚间忘记初衷吧? 多年前那个夕阳下的拥抱,不可谓不甜密。多年来共枕交眠时的安然,常会让他以为,以前的噩梦只是自己记错了。一起挫败诸王的得意,夜半私语时的温柔,一切一切,也总会有一两次,让人不由自主地全心投入,尽忘一切吧。 然而,问题一直都在,多年之前的隐患,从来没有消失过,一直一直,摆在那里。 阿汉待他是极好的,几乎万事都依从他,总是处处会为他着想。 那个天下第一懒人,为了他去学做菜,为了他傻乎乎去绣衣角,当时怒过斥过,也不是不曾快意过,然而,只要想起,这样的心意,这样的付出,阿汉其实可以交给任何人,只要那人是他的情人就好,于是,再多的欢乐,便立时烟消云散。 不是不向往阿汉眼中的明净,不是不喜欢阿汉脸上的纯真,不是不期盼,这样纯粹地活着,这样不思虑,不怀疑,不猜忌,不仇恨的快乐。然而,这一切,他都没有。也永远不会有,无论他怎样努力,地底的污泥,也永远不会变成阳光下的鲜花。 每一次看到那样简单的坚持,那样固执的心意,每一次听到他说什么,人不该伤害人,生命无比珍贵……他就肆意嘲笑他的天真,却又偏偏不可抑止地妒忌着这样的天真。 和他站在一起,和他日夜相伴,每时每刻被他衬托出残忍和阴毒,每日每夜,被他对映出 和卑微…… 这样漫长地一年一年过下去,纵然有过欢乐,那些迷茫,矛盾,痛楚,苦难,却也更多更多。 那一天,狄一临行时说:“以后要好好待他。” 他冷笑答:“你若不放心,就不要走。” 狄一的眼神出奇温和:“你还不知道你的心吗?你不会伤害他的。” 那一刻,他没有做答,只是觉得好笑。 我的心如何,凭什么,你比我更清楚,凭什么,我的人生,你可以代我来决定,来掌控。 然而,他什么都不说,看着狄一因为他的默认,而放心地离开。 那一年,萧伤笑着对他说:“你可真行啊,找个情人也找了这么一个又好说话,又有地位的。咱们教主大人万事都听你的,你就算不做教主,也胜似教主啊。” 他当时反驳了什么呢“对,他万事听我的,我瞧你们不顺眼,要把你们全除掉,自己一人独大,他会不会帮我?” 萧伤一怔,他却冷笑再问“我要把修罗教全部卖给武林正道门派,让他们瓜分本教,他会不会帮我?” 看着萧伤铁青的脸,他本来是在得意地冷嘲,最后,却变成了嘲讽他自己。 是啊,所有人都知道,教主喜欢天王,教主与天王是情人,教主信任天王。教主对天王言听计从…… 然而,没有人去仔细想过,教主所有地遵从,都只在天王不违背他的原则的情况下。 那个永远对他千依百顺的傅汉卿,其实从来都没有过放弃坚守他自己的底线,在某些原则上,从来不曾想过做半点让步与妥协。 有时他故意同傅汉卿吵架,找他的麻烦。傅汉卿不与他斗嘴,旁人却要看不过眼跑来干涉,瑶光喜欢大摆威风地喊:“你想要什么他没给你,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每听此言,就让人有大笑的冲动。 我想要的,他有太多太多不曾给。而且,我知道,他一定不会给我。 因为他永远永远不会为了任何人改变他做人地原则,我也不例外。 更何况,我要的东西,为什么要他来给? 为什么,我要的东西,必须由别人来给。 所有人都会说,天王能有如此重权,都是因为教主的信任。 可是教主的信任是因为什么呢?因为那些权力。那些财源,根本不放在教主心上。 因为被可怜的狄九当作一切地东西。在那强大的傅汉卿眼中,根本不屑一顾。 人们总是会说。有了教主的信任,才有了天王的作为,而往往会不经意地把他多少年的辛苦,多少年的努力,一概抹杀。相反,却让他有一种深深的屈辱感,仿佛这一场恩爱情好,不过是一次卖身的交易。他献出身体和柔情,交换那些权柄和方便。 交易本来没有什么?这世间。又有什么事是不可以做交易的。为了得到想要的,假做情痴情圣都是理所应当地,然而,为什么这些本该漠视的事实,却总会让他有一种屈辱到想要发疯地激狂。 人们总是会喊,对教主与天王誓死效忠。可是却不知道,他已经听厌了太多太多次,他的称呼与傅汉卿地称呼被同时使用,天王两个字永远永远跟在教主之后。 不不不,他再不想听了,他甚至宁愿这些人大声喊,教主教主,而不要再叫天王了。 我的生命,再不由旁人控制,我的人生,再不受旁人操纵。我想要的,再不需要别人来给予,我的满足,应当由我自己双手赚得。 厌倦了再去看那样清澈的眼睛,反映着自己的污秽和脏污,从来不觉得残忍丑陋是可鄙之事,却总是不愿去直视那样的眼睛。 厌倦了再去面对那样天真地面容,因为知道自己居然也愚蠢地渴望接受这样的天真,才更加了解心灵软弱和放纵感情是多么危险地事。 于是,就有了很多很多的事,悄悄在暗中进行着,只是,他仍然会时时回到那人身边去,仍然会不经意地去留恋许多许多,他本该厌恶的事。 直到那一天,方轻尘和风劲节的死讯传来。 那两个人的死太重要太重要了。 证明了小楼中人,原来真的不是不可消灭的,证明了小楼的力量,真的不会干涉红尘,不会报复仇人。 然而,狄九却清楚地知道,推动他下最后决心的,不是再无后顾之忧,而是傅汉卿那轻淡的态度。 不用去报仇啊,那是他们的事? 虽然有冤枉,但那是他们的选择啊,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旧友的死讯,只换来他一些感谓,一次提前的离席。 同窗惨死之后,他可以转身就在阳光下睡得安逸自在。 站在他的身旁,看着他的睡颜,觉得指间有些冷。 如果听到的是他的死讯,傅汉卿会否也这样说。 他死了我很难过,但是杀人是不对的,所以,我不能为他报仇? 他虽然死了,但闯江湖是他的选择啊,我不好干涉。 然后,依旧香香甜甜一梦酣然? 可能吗? 当然…… 他只需要一个情人,那个情人是谁重要吗? 不管那人叫狄九还是王九,傅汉卿都会做一个完美的情人,仅此而已。 那个风劲节,眉目英且朗,顾盼而神飞,特意来会同窗,谈笑间,对傅汉卿那种淡淡的温情和关怀,事隔多年,狄九从来不曾忘。 容谦,一国之相,待傅汉卿却温和亲切,一夜私室长谈,便为他开前所未有之特令,亲送出府,告别时,珍重之词,语重心长。 方轻尘从未有缘一见,但一握大权,即刻对修罗教多方扶持,为的也是想帮傅汉卿一点吧。 这样的同窗,这样的来自同一个地方,有着同样过去的伙伴,该是极重要极重要的人吧? 然而,傅汉卿对他们的死亡,却可以这样平淡地对待。 那一刻,低头看自己阳光下孤独的影子,心头一声声自问,如果,死的是我,会怎样? 然而,他得不到回答。 可以温柔地叫醒情人,可以一夜相伴,彻府相陪,可以看着阿汉天真的样子微笑,望着情人朦胧的睡眼感觉到快乐。 然而,他其实知道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