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受,百姓们把官员看做和厨师裁缝一类的人,把为官,看成任何一种简单平凡的职业,把他们牧守一方的行为,看成是最普通的份内事。 这些儒生士大夫们骨子里的骄傲,骨子里对百姓的轻视,使他们听到这样的话,必然会愤怒。 风劲节有心说这一番话,不过就是为了激怒那个把他白天放掉的家伙,瞧瞧这位大清官生起气来是什么样子。 然而这话倒真是气得一个人涨红了脸冲进来。可惜那个大男孩话也来不及说一声,厅外就有人朗声笑语,徐步而入。 因为等得太久,厅内烛光将黯,风劲节抬眸处,见那人一袭青衣,素淡从容地自那满天星月光华之处走来,出奇年轻的面容,出奇舒朗的笑意,还有那出奇温和宁定的眼神,他不觉怔了一怔,那人已在面前长长一揖:“先生久等了。” 卢东篱一走进厅门,就看到了风劲节。 足足一个时辰的等待,厅中烛影已黯,然而那一袭耀目的白衣,却在这一片黯淡中,夺人眼目。当世少年公子,多喜白衣,却很少有人,能把一身式样简洁的白衣,穿得这般洒脱自在,仿佛天地之间,便只有他,才配得起这一片高洁的白。 满厅灯光黯然,可那人眉眼舒朗,自自然透出的一股自在从容,却是跃然眼底。 卢东篱不觉长长一揖,不似县令待属民,而只是对有识之士发自内心真诚的敬重,恳切地道:“先生久等了。” 对面的风劲节似是愣了一下,才本能地还了一礼。 卢东篱不以官员自称,只道:“东篱忙于公务,怠慢了先生。先生请上座,容我致歉。”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风劲节此时也约略猜出这一场等待,只怕这位清天大老爷并不知情,反是和另外那个大孩子有关系,回思刚才的做 为,倒觉过于小气,正要也说几句客气话,却不料那个大男孩跑到客席上,把上首的椅子往下移了几步,再把手一引,皮笑肉不笑地说:“风公子,请上座。” 这一举动,先是把福伯吓了一跳,心里就叫起糟来了。 本来那宾主的椅子是左右并对的,正应了分庭抗礼之说,而被卢东觉这么一拉,客席的椅子就拉到下首来了。 其实卢东觉的这种做法,以礼法而言,倒也没什么错。 这个时代的人,最重尊卑齿序,宾客相对,犹其讲究。 官小的在官大的面前,一定会坐下首,辈份低的在辈份高的人面 前,肯定要坐旁位。 一般百姓在官员面前,根本是连坐都不敢的,而以风劲节所受卢东篱之恩义,别说是坐了,便是跪下来,把头磕破天,也是理所当然的。 在这森严的礼法规矩之中,若是上位者不拘礼法,人家说他礼贤下士,若是下位者不理会礼法,旁人就该说他不知礼不懂事了。 卢东觉不过是要以这个完全合乎礼法规则的动作,来提醒风劲节,他一个商人,普通百生的身分是远远比科举出身一方县令卢东篱要低微卑贱上许多的。 但是跟随了风劲节多年的福伯心里自然清楚,自家这位主子,从来就不是那种知礼懂事的主。 他愿意时,天大的道理能说出一套又一套来,但在骨子里,他从来不是一个讲理的人。相反,他任性妄为到了极点,偏偏他又能用无数的道理,来为他自己的任性做解释 闹趁意了,旁人还被他糊弄得晕头转向,佩服他大义 这次的死牢风波,他抛了无数金银,费了无尽周折,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不肯受刘铭的威胁,不过是他骨子里那股子任性发作,宁愿花十倍的银子,百倍的功夫,也不肯用简单的方式解决问题罢了。 就这么一个人,你敢这样当面羞辱他,真料不到他会做出什么事 了? 这一瞬间,福伯脸色发白,而卢东篱眉头一皱,正要斥喝卢东觉,却听耳旁一声长笑,风劲节面带笑容,眼底却分明有着抹不去傲意: “卢大人,世间只有死罪之风劲节,却无旁坐之风劲节。” 福伯松口气,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公子爷啥时候这么好说话了,居然没有发作,只不过表了一下态。 他觉得风劲节已是很客气了,卢东觉却觉气闷,暗自咬牙切齿,好个狂生,真个狂得没边了。 这满是傲骨的一句话,听得卢东篱先是一怔,后却一笑。他也不道歉,也不呵斥卢东觉把椅子放回原位,只是上前一步,一探手,竟是不避形迹,牵起了风劲节的手。 风劲节又是一愣,才见卢东篱笑意从容:“今夜月明风高,先生雅人,可愿与东篱执手同游,畅论天下,以抒胸臆。” 风劲节深深看他一眼,不觉也是一笑,这个县官,倒真是个难得有趣的人物了。 他也不推辞多语,便随卢东篱同行而出。 独留福伯和卢东觉一起站在厅里发呆。 福伯望着外头,眼都有些直,这位县太爷真是个好人,一点架子也没有,这么尴尬的情况,他解围的法子,也这么自然。不过,今天公 子,也真是好说话得很啊。他平时虽然宾客盈门,朋友数不清,但也不过一起说笑喝酒,除了身边美丽的侍女丫头,很少与人这般亲近的。看样子公子的任性也只是表面,心里必然还是很感激卢大人的恩义的。 老仆人满心欣慰地连连点头。 而卢家的小公子,已经气是暗自磨牙了。 风劲节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乡下土财主,充其量是个很有钱,长得很俊俏的乡下土财主罢了,用得着大表哥对他这么客气,诸多容让吗? 心里真想跳起来,冲过去指着那土财主的鼻子骂几句,又想起大表哥刚才出厅前恶狠狠瞪过来的警告眼神,只得忍气吞声地在厅里直瞪 眼。 一老一少,两种完全不同的心情,站在厅里,向外望去。 厅外漫天星月光华下,二人一青衫,一白袍,青衫洒脱,白袍飘 逸,这般共行于月下,竟是美得直可入画。 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只有阵阵温柔的夜风,把那清朗的笑 声,时断时续,传入耳中。 在很久很久以后,当风劲节与卢东篱的故事,被人谱做传奇时,当后世史书,民间话本中人们称他们为知己之交时,有关这一夜,便有了许许多多的猜测与传颂。 有人说他们这一夜,诗词唱合,彼此都佩服对方惊世之才,有人 说,他们这一夜,共论天下大势,同商兴国之道,彼此为对方的见解胸襟所倾倒。有人说,这一夜之后,他们心性相投,志向相和,相约为天下苍生抛头颅洒热血,就此结为生死之交,永世不弃。 然而,在当时,在那个有着温柔夜风,美丽星月的夜晚,风劲节的上门拜该,是被老仆相逼,心不甘情不愿的,卢东篱的出面接待,是因为小表弟的恶作剧,同样心不甘情不愿的。 他们初次相会共行月下的佳话,不过是卢东篱因觉得场面难堪,就算再把椅子搬回去,也不好看,便临时想出的法子。 那一夜,他们其实不过是有一搭没一搭说了许多闲话。 不过,双方都是聪明人,闻闲话,而知其人。都知道对方有才华有见识有本领的人,但也同样清楚,双方的志向,理想,为人处事的方 法,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而在那一夜之后,卢东篱和风劲节很久,很久没有再见面。 双方都忙得很。卢东篱忙着处理完刘铭上任大半年,积压下的所有公事,积案之后,自己手头还有很多任上的公事,忙完了职责内最基本的事,还有很多可做可不做,但做了对百姓来说总有好处的事要去做。 卢东篱忙着公事,风劲节当然在忙,他忙着吃喝玩乐,而且忙得不亦乐乎。 自他放出来之后,所有的朋友纷纷来贺,他产业下的伙计佃户,人人来到府里道喜,就是县里的闲汉贫户,图个赏钱,也多来道贺。 风府之外,车水马龙,络绎不绝。风府之内,宴席流水,流水宴度竟是无有终了。 风劲节忙着饮美酒,食佳肴,赏佳人之歌舞,享红袖之温柔。闲时与友人痛饮狂歌,作诗画画,再听着一众清客闲汉,人人叫好,把他的诗文图画,捧得如同天高。 又或与二三朋友结伴,却带上十余侍儿,几十从仆,浩浩荡荡,游山玩水,尽情享乐。 他的人生多姿多彩,享受至极,至于那个把他救出监牢,又在为全县百姓奔忙的卢东篱卢大老爷,处是很快被他抛诸脑后了。 yxg。cc 小 说
第四部 风中劲节之蒙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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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上传章节 第四部 风中劲节之蒙冤 卢东篱任职济县半年不到,县城已是大治,百业兴旺。 眼见已近年关,照旧例,各地官员都需上省城呈报一年政务给上 官,其实说穿了,也不过是让官员们有个机会名目在省城聚头,大过年的,给上头一点孝敬罢了。 卢东篱在地方上任官也好几年了,知道这些俗规陈规,奈何实在没有多少银子可以做这样的应酬孝敬,也只得硬了头皮,当这是一场普通的公事来办。 如此这般往各大衙门转一圈,两手空空,除了公事文书,啥东西也没带,省城大大小小的官员们脸上自然就不好看了,见面说的话,自是暗中带刺,满是讥讽。 “好久不见,卢大人看似略有发福,在济县想来过得是万事顺意 吧?” 对于那语气不善的问候,卢东篱从来只是微笑应答:“多谢关心,一县百姓安乐,下官自然万事顺意。” “是是是,在卢大人治理下,济县还能不大治吗?谁不知道你卢大人的雷厉风行,刚毅决断。那风劲节的案子,连回都不往上回一声,大人就直接销案,另定凶手,递呈府衙了。” 对于这种尖刻的声音,卢东篱也只是从容笑道:“多谢大人夸奖,治下百姓即然无辜,让他哪怕多在牢中住一日,也是下官失职,只得斗胆先把人放出来。说来也要多谢各位上官,新凶手的文书一送上来,即刻批呈刑部,又很快批复,定案如此之迅速。府衙各部堂办事之迅快决断,实在让下官惭愧。” 他说得轻松,府衙的一干官员们脸色就更加不好看了。有关新凶手的定罪如此之迅速,这其中当然没少了风劲节的打点,同样一桩案子,两个凶手的公文,一个押着不批,一个神速批准,这其中玄机,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无论卢东篱这话是不是有心讥刺,其他人听着心里,肯定也是不自在的。 卢东篱也不抬眼多看大家的表情,只笑道:“下官还要去别处衙门报呈公务,就此告辞。” 也不等人家再多说别的,转身便去了。 他步子虽迈得快,奈何耳边隐约还是听见后头冰冷的话语。 “以前在府里办差时,倒还真是一副目下无尘的清官样子,好象全天下就他一个好人,咱们这么多人,谁能让他放在眼里啊。不过是个小县城,真面目立刻就露出来了。” “那虽是个小县城,到底以他为尊,万事他说了算嘛,自然就和在我们郡里办事不同了。” “风劲节为什么那么爽快放出来,谁心里不明白,到了这份上,还要装出清官派头,一毛不拔到这等地步,真是……我呸。” 卢东篱苦笑,为官者仪态全无到这等地步,利令智昏到如此境地,实在让他不知是愤怒还是悲哀。 且不说言语粗俗,心态丑恶,全无读书人的样子。便是说人闲话,竟然等不到清静处背着人说去,明知有可能被他听到,还要说出来,这等行径和官场中人,圆滑处事,万事留一退步的做法完全相反。 由此可见,几乎所有人都是真的认定了自己不知收了风劲节多大的好处。 今日如此无礼,只怕一来是眼红自己拿了大笔好处,二来恼恨自己没有孝敬,三来,就有点儿泄愤的意思了。 以前自己这个在府衙办差的清官,一个人不合时宜,生生碍了上上下下,所有人的事,现在大大小小的官,都确定自己是个贪官了,立时便觉可以扬眉吐气,可以挺胸抬头,可以找机会,把以前不知不觉,受过的气,忍过的委屈一股脑全发泄出来了。 他素来养性功夫极极佳,倒也不至因此而生出愤怒之情,便是心头那一点抹不去的悲凉之意,也并不是为了自己。 漫步出了府衙,却见卢东觉快步迎上来:“大表哥……” 卢东篱微微皱眉,他实不愿让这个小表弟跟在自己身边,面对这些难堪:“不是让你在驿栈等我吗,怎么自己过来了?” “别提了,驿丞说是快过年了,各处的官员都上省城来,住满了,没咱们的空房了。”卢东觉愤愤然说“让他们想办法腾一腾,竟是连理也不理我。” 卢东篱一笑:“你没打赏钱,或是赏钱给得太少了吧?” 卢东觉气怒:“你是官,住驿栈是你的权利,他们怎么还想多要赏钱不成?” 卢东篱微笑摇头:“你可知一个驿丞们的工钱有多么微薄,根本不足养妻活儿,又要侍候大大小小的官,被人呼来喝去,动则获罪。若不是图那赏钱,谁肯做这种吃苦受累的事。咱们若真是清如水明如镜,他们也就绝了指望,偏现在只怕满省城的人,都当咱们大大发了一笔财,若还是一毛不拔,他们心里就要恨咱们吝啬小气了。再加上,如今快到年关,上省城来的官员确实很多,我官又小,出手又小,他们自然是要先照顾官大且出手大方的,这也是常情。” 卢东觉恍然大悟:“原来又是风劲节那事拖累的啊,我说呢,那驿丞看我的眼神怎么这么怪,还有别的官,拖 音大声喊,原来是那位刚强独断,决案迅快的卢大人 哥,你一文银子也没收,我们去找他们分辩。” 他伸手就想拖了卢东篱回去找人算帐,卢东篱不觉微笑,轻轻拍拍他:“傻小子,清者自清,何须辩白,浊者已浊,辩白何用?” 卢东觉怔怔望着他:“大表哥,你做了好事,却受这样的冤枉,你本是清官,却被人当成贪官,你怎么一点也不生气啊?” 卢东篱笑着冲他眨眨眼:“你家大表哥的修养好啊,所谓骤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未来的状元郎,你还有很多要学呢?” 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有心情玩笑,卢东觉想笑,却觉笑不出,闷闷得道:“做清官做到连住驿栈都受一肚子闷气,还让人赶出来,这个世道,想当清官,真要这么窝囊吗?”他眉宇间,渐渐升起迷惘之色。 不是正义一定战胜邪恶吗?不是清官一定大得人心吗?不是贩夫走卒,普通百姓,全都拥戴清官吗。为什么连驿栈的一个挑夫都敢给他白眼,而贪官们只要给的赏钱够大方,在这些老百姓眼中,也就远比清官可爱呢? 卢东篱见他神色略有迷乱,心中实有不忍,明知若乘此机会,多说几句,可以让这个赤诚的少年,更加了解现实的可怖,了解他所一心向往的科考官场,但心头却又着实不忍多说,只得笑一笑,又是一记重手敲在他脑袋上:“愣什么呢,还不跟我走?” 卢东觉摸着脑袋瞅他:“去哪?” 卢东篱用看白痴的眼神瞪他:“去客栈啊?莫非你比较喜欢睡大 街?” 那脸上总带着温文笑意,令人如沐春风的青年,领着一个一手揉着脑袋,嘴巴里不时嘟嘟哝哝的少年徐徐行过长街。 少年满脸不平,时不时仰面愤然说些什么,而青年只是微笑着聆 听,偶尔在少年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敲一记。 省城繁华的街道上,来往人流如水,年关将来,人人忙于